爆炸的余音在林间沉闷地回荡，惊起一片翅膀带荧光的夜行飞虫，在雾气里胡乱冲撞。
“熄灯！噤声！”陆无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敖雨薇指尖的水光瞬间熄灭。
周衍迅速将炭笔和本子塞进怀里。
熊葵反手握住战锤，矮身藏到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后。
林三则操控三只青木隼急速降低高度，贴着地面，借助灌木和腐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方飘去。
他自己也屏住呼吸，将大部分心神沉入青木隼的感官。
木鸟传回的景象透过精神连接，有些模糊和闪烁，但足以勾勒出前方百步之外的战场景况。
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古木被粗暴地砍倒了几棵，露出湿漉漉的泥地。
地面散落着折断的箭矢、破碎的符纸和几滩血迹。
交战双方，或者说三方，泾渭分明。
左侧，是七八个穿着与西漠所见类似的黑袍人，袍角绣着火焰纹路——归一道。
他们背靠一棵巨树，围成一个半圆，手中或持短杖，或握符箓，杖头与符纸都亮着暗红色的、不稳定的光芒。
右侧，则是一伙穿着杂乱但装备精良的武装者。
皮甲、锁子甲混搭，武器有刀有枪，还有两人端着军中制式的强弩。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的疤脸汉子，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大刀。
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子土腥和铁锈混杂的悍匪气，动作狠辣，配合却不算默契，更像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亡命徒。
而在两伙人中间的空地上，横躺着两具尸体。
一具是归一道黑袍，胸口插着一支弩箭；
另一具则是匪徒打扮，半边身子焦黑，显然是被火焰术法所伤。
战斗似乎刚刚经历了一轮短暂的停歇。双方都在喘息，警惕地盯着对方，也警惕着周围幽暗的树林。
“疤哥，点子扎手！这群穿黑袍的会放火！”
一个瘦高个匪徒对着疤脸汉子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惊悸。
“废话！老子没长眼？”
疤脸汉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妈的，这鬼地方，老子的破气弩都瞄不准！”
“火把也点不利索！”
“不然早把这群装神弄鬼的烧成炭了！”
归一道那边，一个似乎是头领的、兜帽压得很低的黑袍人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尔等鼠辈，也敢觊觎神物？速速退去，可留全尸。”
“呸！神物？见者有份！”
疤脸汉子狞笑，
“你们归一道的手伸得够长啊，西漠没捞够，跑巴蜀来挖坟？今天要么一起发财，要么谁也别想走！”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林三的一只青木隼，为了获取更好视角，稍稍升高了一些，翅膀掠过一根垂下的藤蔓。
“簌啦……”
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对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谁？！”疤脸汉子和归一道头领几乎同时厉喝，目光如电般射向青木隼藏身的方向！
“被发现了！”林三心中一凛。
“退！”陆无言当机立断。
然而已经晚了。
那归一道头领反应极快，手中短杖朝着青木隼方向猛地一指，杖头红光一闪，一道暗红色火线激射而出！
火线穿过潮湿空气，发出“嗤嗤”声响，威力虽不及西漠时，速度却依旧惊人！
林三操控青木隼急闪，但火线来得太快，边缘擦中了木鸟的左翼。
竹膜翅膀瞬间焦黑卷曲，失去平衡的木鸟打着旋儿坠落。
“动手！林子里还有人！”
疤脸汉子也大吼一声，手中鬼头大刀一挥，
“先宰了黑袍的，再收拾藏头露尾的！”
混战瞬间爆发！
归一道众教徒齐齐催动术法，暗红的火焰、灼热的气浪在湿漉漉的林间炸开。
匪徒们则吼叫着扑上，刀枪并举，弩箭在蒸汽中盲目乱射。
“走！”
陆无言低喝，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沿着战场边缘，借着蒸汽和树木掩护，试图快速穿过这片区域。
团队立刻跟上。
熊葵挥舞战锤，将一支歪歪斜斜射来的弩箭砸飞。
敖雨薇双手虚推，一股柔和但坚韧的水流在众人侧面形成一道弧形水幕，勉强挡开几片飞溅的灼热火星和零碎石块。
林三心疼地看了一眼坠毁的傀儡，咬牙催动冰火戍土战将。
战将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挡在队伍侧后方，抵挡偶尔突破水幕流射过来的攻击。
但在这泥泞湿滑、林木丛生的环境里，战将的移动速度实在堪忧，更像一个固定的掩体。
“陆大人！前方雾气在动！有东西从侧面绕过来了！”
周衍一直留意着环境，忽然急声提醒。
只见左侧浓雾剧烈翻滚，三个动作敏捷、穿着紧身黑衣、脸上涂抹着油彩的矫健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中窜出！
他们手中持着一种奇特的弯刃短刀，刀刃泛着幽蓝，显然是淬了毒。
目标直指队伍中看起来防御最弱的周衍和敖雨薇！
“第三伙人！”林三瞳孔一缩。
这些人的装扮和行动方式，与归一道、匪徒都截然不同，更像专业的丛林猎杀者或者……盗墓贼中的精锐好手！
“滚开！”熊葵怒吼，战锤横扫，势大力沉。
但那三个黑衣人极其滑溜，如同泥鳅般借着树木和地形闪躲，并不硬接，只是不断游走，用毒刃骚扰，逼得熊葵无法全力冲锋开路，队伍速度顿时被拖慢。
右侧，两名匪徒发现了他们，狞笑着包抄过来。
正前方，蒸汽中，一个归一道教徒也发现了这支新队伍，手中凝聚出一团翻滚的火球。
“林三！清路！”
陆无言清叱一声，身形骤然加速，剑光如冷月乍现，直取那掷火球的归一道教徒。
剑未至，凛冽的剑意已让那教徒头皮发麻，火球失控地砸向旁边一棵树，轰然炸开。
林三额头冒汗。
同时应付多方向、多类型的敌人，还是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对他的操控能力和傀儡适应性是巨大考验。
他试图操控剩余的两只青木隼干扰黑衣人。
但木鸟在潮湿空气中飞行本就滞涩，面对这些敏捷的丛林猎手，几乎构不成威胁，反而险些被对方用飞刀击落。
他指挥冰火戍土战将转向，试图用盾牌撞击包抄的匪徒。
但战将转身缓慢，匪徒轻易绕开，甚至尝试用套索去绊战将的腿——虽然没能成功，却进一步迟滞了它的行动。
林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的傀儡体系，在西漠对抗焚天炉时还能大放异彩，到了这巴蜀丛林，却像是被绑住了手脚，处处受制！
“水龙吟！”敖雨薇娇叱一声，双手结印，周身水汽激荡，化作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隐约龙威的吟啸扩散开来！
声波所及，雾气震荡，那三个游走的黑衣人身形明显一滞，动作迟缓了刹那。
“好机会！”熊葵抓住这瞬息之机，战锤不再追求横扫，而是猛地向前一杵，锤头狠狠砸在其中一个黑衣人匆忙格挡的弯刀上！咔嚓！
弯刀断裂，黑衣人吐血倒飞。
周衍也没闲着，他不知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粉末，朝着另一个冲近的黑衣人迎面撒去。
粉末遇湿气迅速挥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那黑衣人顿时涕泪横流，视线模糊，被熊葵补上一锤柄砸晕。
第三个黑衣人见势不妙，身影一闪，遁入雾气消失。
右侧包抄的两名匪徒，被冰火戍土战将赶上，一记势大力沉的盾击拍飞一个，另一个被陆无言回身一剑了结。
前方，陆无言也已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那个归一道教徒，剑尖滴血不沾。
但就这么一耽搁，战场中心的归一道和匪徒们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战斗力不俗的“意外搅局者”。
“先联手做了他们！”疤脸汉子倒是果断，眼看归一道难啃，这新来的又棘手，立刻转变策略。
归一道头领兜帽下的目光闪烁，似乎也在权衡。片刻，他沙哑道：“可。”
两伙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敌人，竟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同盟，齐齐转向陆无言等人，杀气腾腾地围拢过来！
“麻烦。”陆无言眉头微蹙，持剑而立，气势却丝毫不坠。
林三飞快地扫视战场。
敌人数量占优，环境恶劣，傀儡大半失灵或受限……硬拼不是办法。
他目光忽然落在战场边缘，那具被归一道火焰杀死的匪徒尸体旁——地面上，掉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半个巴掌大小的破碎青铜铃铛。
就是之前青木隼感应到的那种干扰感知的法器！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林三脑海。
“陆大人！抢那个铃铛！然后往东北角撤！那边林木最密，雾气最浓！”
他急声道，同时操控冰火戍土战将，猛地将手中巨盾重重顿地！
咚！
一声闷响，战将胸口冰火光晕大盛，一股混合着大地沉稳与冰火躁动的能量波动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
围攻过来的敌人齐齐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方向错乱，动作不由得一滞。
陆无言何等默契，身形如电射出，在敌人合围前的一隙，剑光一闪，已将那破碎青铜铃铛挑起，落入手中，随即毫不停留，折向东北。
“跟上！”林三低喝，一边维持着战将的能量，一边招呼众人紧跟陆无言。
熊葵殿后，战锤挥舞，逼退两个想追的匪徒。
敖雨薇再次施展水龙吟，迟滞追兵。
周衍和云瞎子互相搀扶，在林三和熊葵的掩护下，迅速没入东北角那片更加幽暗浓密的雾林。
归一道头领和疤脸汉子怒喝着想追，但被冰火戍土战将最后爆发的一下能量冲击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所阻。
加之双方本就互不信任，追了几步便骂骂咧咧地停下，转而再次警惕地对峙起来，显然都怕被对方偷袭。
团队一口气冲出两三里地，直到身后再无追兵声响，才在一处乱石和树根形成的天然掩体后停下，各自喘息。
林三脸色发白，精神力消耗不小。
冰火戍土战将眼中的红光都黯淡了许多，安静地立在旁边。
陆无言将那个还在微微扭曲光线的破碎青铜铃铛递给林三。
林三接过，入手冰凉。
“归一道的东西？”
周衍凑过来看，
“他们在模仿这种‘纹路’的力量？虽然只得皮毛，但确实能干扰感知，在这雾气环境中效果更显。”
“不止干扰感知。”
林三凝神感应，发现当自己将一丝精神力小心探入铃铛破损处时，能隐隐感觉到周围空间的颤动被放大了，
“这玩意儿像是个劣质的‘扩音器’，能把空间本身的不稳定‘噪音’放大，让人头晕目眩，方向感错乱。”
他看向自己那两只幸存但翅膀破损的青木隼，又看了看移动艰难、消耗巨大的冰火戍土战将。
“不行，光靠防潮和抗干扰不够。”
他低声说，眼神却渐渐亮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光，
“得让傀儡，能‘理解’甚至‘利用’这里的混乱，而不是仅仅抵抗。”
“老周，花璃给的地图，离那个青铜迷阵还有多远？”
周衍展开地图：
“照这个速度，如果不再遇到大规模阻拦或严重空间紊乱，大概还需两日路程。”
“两日……”林三握紧了手中的破碎铃铛和“界纹”残片，“够了。够我想出个大概了。”
“你想做什么？”熊葵擦着锤头上的泥污，问道。
林三抬起头，看着周围流动的、仿佛有生命的雾气，缓缓吐出两个词：
“执墨。”
“定锚。”
“在这鬼地方打架，光有盾和锤子不够。”
他咧嘴，露出一丝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笑，
“咱们得有自己的规矩，哪怕只能画出一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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