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铃被拆下来时很脆,像那种放久了的饼干,稍微一捏就碎成粉末。
吴志明没管那些粉末,他把支架扔进墙角的编织袋,拍了拍手上的灰。
没了这些叮当乱响的玩意儿,竹林彻底死寂下来。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作为这一片听力最差的人,他反而最怕“噪点”。
这种死寂维持到了第七天清晨。
一阵没有规律的敲击声打破了平衡。
声音来自隔壁那间废弃工棚,一块铁皮屋顶大概是铆钉松了,被风卷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墙沿。
“哐——哐哐——哐——”
吴志明把助听器的灵敏度调到最高,接上那支用了十年的录音笔。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音频波形,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风吹的乱响。
波形的起伏极其工整,像乐谱。
如果把高频撞击当作高音,低频回弹当作低音,这是一段标准的十二音律变奏。
他以前是观测员,不是音乐家,但他记性好。
这段节奏对应的长短码,他查了半小时字典,拼出了三句话。
那是三年前,计算机系那个叫林岚的学生在校刊上发过的宣言。
“数据不会撒谎。”
“只要观测存在,坍塌就未完成。”
“别回头。”
吴志明看着屏幕上转译出来的汉字,指关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他没有点击“保存”,也没有拿去给任何人看。
老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枚读卡针,把录音笔里的存储卡捅出来,塞进读卡器,在电脑上点开了“格式化”。
进度条走得很快,绿色的条块一闪而过,把那些所谓的宣言变成了最干净的“0”和“1”。
他把那张空白的存储卡埋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树底下,踩实了土。
当天晚上,那块铁皮屋顶终于没扛住风,整个被掀飞出去,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地时摔成了一个扭曲的巨大问号。
第二天一早,清洁工路过,骂骂咧咧地把它当成普通建筑垃圾拖走了。
没人知道它曾经唱过歌。
市公交集团调度中心,凌晨三点。
程立面前的显示屏像是个得了红眼病的病人。
就在刚才,后台的故障日志刷新了。
原本只有零星几个的“轮胎气压异常”或“油路堵塞”,突然被一种从未见过的代码淹没。
“L类错误”。
过去的一周里,这个错误代码激增了三百倍。
程立随手点开一张市区地图,红点密密麻麻,覆盖了路灯控制器、电子站牌,甚至公园里的自动售货机。
他调取了时间轴。
所有报错都集中在同一个时间段:凌晨三点零七分,持续七分钟。
这七分钟里,整个城市的公共设施就像是被某个幽灵接管了,疯狂上传着乱码。
程立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在指令行里敲下一行字:“查询:什么是L类错误?”
光标闪烁了两下,系统吐出一行绿色的宋体字:
“定义中……逻辑边界模糊,请等待下一版本更新。”
程立盯着“定义中”三个字看了五秒。
他关掉对话框,拿起放在桌角的外套,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三点整。
“老张,我也闹肚子,先撤了。”他冲着对讲机胡扯了一句,抓起车钥匙就走。
从这天起,程立养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凌晨三点准时打卡下班。
哪怕扣工资,哪怕被记过。
他绝不在那个岗位上多待那七分钟。
有些热闹,看了是要折寿的。
市图书馆地下的档案室里,霉味混着油墨味。
沈知秋戴着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手里拿着扫码枪。
上面刚发了通知,全市档案系统要升级什么“量子加密架构”,所有在这个系统里无论是以文本、图片还是音频形式存在的资料,只要涉及“穿城河”这个关键词,必须先行脱敏。
所谓的脱敏,就是把关键信息抠掉,或者是把整份文件封存。
沈知秋是个细致人。
她在筛选一堆看似无关的市政绿化采购单时,发现纸张对着光看,有一层极其淡的隐形水印。
那纹路不是防伪标识,是花瓣的脉络。
那种在这个季节绝对不该开放的“夜书莲”。
她试着把这一页纸放进高拍仪。
扫描光线扫过的瞬间,连接打印机的端口突然亮了绿灯。
“滋滋——”
打印机自动吐出了一张白纸。
纸面干净,只有右下角印着一个芝麻大小的二维码。
沈知秋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屏幕跳转到一个纯白的页面,没有链接,没有图片,只有一行黑色的宋体小字:
“有些东西,不该留在库里。”
沈知秋的手抖了一下。
她是个守规矩的管理员,但这行字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冷气。
她推了推眼镜,转身从架子上拿出一卷红色的胶带,那是用来标记“物理介质损毁”专用胶带。
她把那些带有水印的文件,连同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白纸,全部塞进了一个黑色的硬塑料箱,缠上了胶带。
并在系统备注栏里敲下四个字:永久隔离。
赵振邦最后一次去了那个广场。
那块被孩子们当作迷宫走的青苔碑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釉面地砖,滑得甚至站不住脚。
他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动作迟缓。
老邮差从怀里的贴身口袋摸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铜质邮戳。
那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了,早就退了役。
他用大拇指在邮戳的底部摩挲着,然后极其慎重地,将它按在自己的掌心。
没有印泥,只留下一个深深的、泛红的凹痕。
那是他这辈子送出的最后一封“信”。
起身离开时,那枚铜邮戳被他“不小心”落在了长椅的缝隙里。
三天后,一个放学的小学生捡到了它。
这东西最后流转到了社区博物馆的玻璃柜里,旁边的说明牌上只有一行敷衍的打印字:
“20世纪中叶邮政工具,具体用途不明。”
历史就这样变成了死物。
林小满的自然课作业是全班最奇怪的。
别的同学都在种大蒜、发豆芽,只有她捧着那盆在路边挖来的野花。
老师说这叫“夜书莲”,虽然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正经植物学名词,但也没深究。
林小满精心地浇了三周水。
某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朵花没有嘴巴,却用一种像是电流摩擦的声音对她说:“我不是植物,我是个路标。”
第二天醒来,林小满拿着剪刀,剪下了一片花瓣。
她把它放在那台廉价的儿童显微镜下。
镜头里的视野并不清晰,但足以让她看清那骇人的一幕——那些植物细胞并没有按照蜂巢状排列,而是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扭曲成了几个极微小的汉字: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带你去看过她。”
林小满是个胆大的孩子,她没尖叫。
她把整株花连根拔起,也没管还在滴水的泥土,三两下把它折成了一只纸船的形状。
虽然是用植物折的,那形状却稳固得很。
她跑到穿城河边,把这只绿色的“船”放进了水里。
船顺着水流飘到了桥洞底下。
就在阴影覆盖它的瞬间,植物的茎叶开始迅速分解、融化。
那团绿色的浆液没有散开,反而在水面上聚拢,凝结成了一块琥珀色的晶体。
晶体中心包裹着一粒干瘪的种子荚。
那形状,和几个月前林岚姐姐第一次收到的那个土块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林小满没有伸手去捞。
她看着那块晶体顺流漂远,直到看不见。
当晚,这座城市七座跨河大桥的水泥栏杆上,同时浮现出了大片大片像是受潮一样的水痕。
有人说是桥体渗水,有人说是涂鸦。
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发现那些水痕的末尾,都连着一句相同的话:
“……再见了。”
字迹在晚风吹干水汽后彻底消失。
做完这一切,林小满没有回家。
她站在河岸的烂泥地里,两只鞋子上沾满了苍耳。
她盯着河水中央那个不断扩大的旋涡,那地方原本是没有旋涡的。
小女孩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了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单纯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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