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死寂。
幽蓝的冷焰无声跳跃,映照着跪拜的黑色军团,中央那两具静止的躯体,以及唯一站立着的、摇摇欲坠的以西结。
血,从他右肩狰狞的伤口不断淌下,在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上蜿蜒,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泪水混着血污,在他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却已流干。
纯白的左眼,此刻空洞、灰败,仿佛其中所有的光、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暖,都随着地上那具尸体一同冷却、消散了。
曾经倒映着卡琳诺笑容、闪烁着智慧与信念光芒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干涸的沙漠。
而右眼,那失去了镜片遮掩的猩红瞳孔深处,漩涡缓缓旋转,吸纳着四周弥漫的、属于这宫殿、属于地上尸体、也属于他自身血脉的黑暗气息。
那红色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不再有挣扎的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万籁俱寂的寒潭。
家?
巨镰吸血鬼的话,如同最后的石子投入这寒潭,却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家,是黎明堡圣堂书房里温暖的烛光,是养父严厉而关怀的眼神,是兄弟们并肩作战时的信赖眼神。
家,是北境公爵府月光清冷的花园,是卡琳诺沉默却灼热的凝望,是那棵花树下许下的、关于和平与未来的愿景。
那些,都没了。
被他的血脉玷污,被他的选择摧毁,被他亲手……葬送。
撒迦利亚死了,死于他手。
约翰死了,死于他手。
凯兰死了,因他而死。
卡琳诺……他再也无法面对那双湛蓝的眼睛。
守夜人的信念,阿加斯的秩序,人类的未来……这一切,与他这身注定带来灾厄与黑暗的血脉,与他这双染满至亲之血的双手,早已背道而驰,格格不入。
巨镰吸血鬼称这里为“家”。
这些跪拜的、狰狞的、非人的怪物,这片冰冷、黑暗、充满死亡与痛苦的宫殿,这所谓的“永恒王座”……
哈哈……
真是……讽刺啊。
以西结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近乎无声的“嗬嗬”声响,那或许是笑,又或许是濒死的喘息。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纯白左眼空洞地扫过四周跪伏的黑色军团,扫过巨镰吸血鬼那带着期待与平静的面甲,最后,落回自己沾满鲜血,有撒迦利亚的,也有他自己鲜血的双手上。
他没有去看地上撒迦利亚的尸体,不敢看。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宫殿中蔓延,只有冷焰燃烧时那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良久。
以西结终于抬起了头。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深渊更冷的死寂。
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一字一句,却清晰得如同冰锥落地,砸在寂静的宫殿中,也砸在巨镰吸血鬼骤然凝滞的“心”上:
“我,没有家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怒吼,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物理的极限,仿佛将残存的生命力与所有的意志,都燃烧在了这最后的一瞬!
他猛地弯腰,左手,那支几乎被撒迦利亚捏碎、此刻以诡异角度弯曲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地上那柄断裂的、属于凯兰的古朴长剑仅剩的剑柄部分!
断裂的剑刃参差不齐,边缘还沾染着暗红与银白交织的污迹。
然后,在西结挺直身躯的刹那,右手同步探出,不是去握剑,而是覆盖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双臂交叠!
左手紧握断剑剑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右手则按在左手之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向下一压!!!
“噗嗤——!!!!!”
这一次,是利刃刺穿血肉、骨骼,精准无比地没入心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断剑并不十分锋利,但在以西结决绝的、毫无保留的力量下,依然势如破竹地穿透了胸甲的结合缝隙,穿透了皮肉,穿透了肋骨间的间隙,深深扎入了那颗仍在跳动、承载了太多光明与黑暗、希望与绝望、爱与被爱、如今却只想彻底停止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定格。
巨镰吸血鬼那余烬般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近乎“惊恐”的波动!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厉啸:“不——!!!”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电,猛地扑向以西结!覆盖着臂铠的手伸出,想要阻止,想要拔出那柄断剑!
但,太晚了。
以西结的动作太快,太决绝,没有给自己,也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丝毫挽回的余地。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气息,都在剑刃刺入心脏的刹那,戛然而止。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纯白的左眼中,最后映出的,或许是自己胸前那截染血的断剑剑柄,或许是从未如此清晰感受过的、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与空洞,又或许……是早已消散在记忆深处的、某个温暖的午后阳光,或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猩红的右眼中,那深邃的漩涡停止了旋转,光芒迅速黯淡,如同燃尽的余烬,最终也归于一片死寂的灰暗。
他挺直的脊梁,仿佛失去了最后支撑的支柱,缓缓地、向后软倒。
“砰。”
并不沉重的躯体,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就倒在撒迦利亚尸体不远处。
鲜血,迅速从他胸前可怕的伤口涌出,浸透了破碎的甲胄和衣衫,在黑色的地面上蔓延开来,与撒迦利亚的血迹,与约翰的痕迹,与这宫殿万古的黑暗,无声地交融在一起。
他睁着眼,望着那高远、深邃、看不见穹顶的黑暗宫殿上空,眼神空洞,再无生气。
以西结。
守夜人的希望之子,身负光暗诅咒的矛盾存在,亲手葬送至亲与信仰的悲剧之人,被吸血鬼军团尊奉的“永恒血之王”……
死了。
以最决绝的方式,拒绝了他无法承受的“家”与“王座”,终结了自己短暂而充满痛苦与撕裂的一生。
巨镰吸血鬼扑到以西结身边,单膝跪地,覆盖着臂铠的手颤抖着悬在断剑之上,却不敢触碰。
那余烬般的眼眸剧烈闪烁,充满了难以置信、计划被打乱的暴怒,以及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震动。
宫殿内,一片死寂。
跪拜的吸血鬼精锐们依旧保持着姿势,但他们盔甲下散发出的气息,却出现了混乱的波动。
王,陨落了?在他们刚刚确认、准备效忠的时刻?
“唉……”
一声轻叹,毫无征兆地,从宫殿最深处的阴影中传来。
那声音并非巨镰吸血鬼那般沙哑,也非以西结的清朗,而是一种蕴含着无法言喻的威严与……疲惫。
随着这声叹息,那片浓郁的阴影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个身影,缓缓从中踱步而出。
正是那位穿着色彩斑斓、怀抱老旧鲁特琴的吟游诗人!
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神情。
他一步步走来,脚步无声。
他所过之处,跪伏在地的吸血鬼精锐们,头颅垂得更低,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本源的、远比面对以西结时更加深刻绝对的敬畏与臣服!
就连震惊暴怒的巨镰吸血鬼,在听到这声叹息、看到吟游诗人身影的刹那,也猛地一颤,立刻收回手,转向吟游诗人的方向,以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带着恐惧的姿态,深深跪伏下去,额头触地,不敢抬起。
吟游诗人没有看他们。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倒在地上的以西结身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此刻如同古井,倒映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以及那刺目的断剑和蔓延的鲜血。
他走到以西结身边,停下脚步。
低头,静静地看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死亡……并不是终结,我固执的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宫殿中,仿佛在说给以西结听,又仿佛在说给这宫殿、给这无尽的黑暗、给那冥冥中注视一切的命运听。
他微微俯身,伸出右手轻轻拂过以西结未曾瞑目的双眼。
动作温柔,如同长者安抚入睡的孩童。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背负所有。”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宫殿,穿透了时间,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与交错的身影。
“你是被选中的。”
“被撒迦利亚的仁慈与期待选中,被阿加斯的错误与固执选中,被这血脉的原罪选中,被‘他’残留的疯狂与不甘选中……”
“也被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伏的巨镰吸血鬼和无数吸血鬼精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自嘲的意味:
“被所有在这场永恒悲剧中挣扎、堕落、等待一个不同答案的灵魂……选中。”
“你是承载所有矛盾、所有希望、所有绝望的……悲剧本身。”
“也是唯一可能……打破这永恒轮回的……钥匙。”
吟游诗人直起身,再次看向以西结的尸体,那平静的目光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哀伤的情绪。
“可惜,你选择了最痛苦,却也最轻松的一条路。”
“不过……”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不再玩世不恭,而是一种洞察命运轨迹的、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冷酷决断的了然。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死亡这个仪式,或许……正是最终篇章必需的序幕。”
他抬起头,不再看地上的尸体,目光投向宫殿上方无尽的黑暗,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对视。
“涅戈斯的棋局,阿加斯的赌注……还有那些渺小却总在制造意外的变量……”
“该有个了断了。”
他低声自语,随后,转向依旧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巨镰吸血鬼,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威严:
“照看好它。在新王真正归位前,维持迷津的屏障。阿加斯的军团,还能再抵挡一阵。”
“是……伟大的涅戈斯。” 巨镰吸血鬼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顺从。
吟游诗人微微颔首。
他最后看了一眼以西结的尸体,目光在他胸前那柄断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毫无留恋地转身,抱着他那把老旧的鲁特琴,一步步走回那片浓郁的阴影之中,身影逐渐淡化,最终与阴影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宫殿中冰冷的尸体,跪伏的怪物,无声燃烧的幽蓝火焰,以及那句回荡在空气中、仿佛诅咒又仿佛预言的轻叹:
“悲剧,只有当所有角色都流尽最后一滴血泪时……才会真正落幕。”
“而你,以西结……”
“你的血泪,还未流尽。”
“你的故事……远未结束。”
宫殿,重归死寂。
只有以西结胸口那柄断剑,在冷焰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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