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的书房总亮着最后一盏灯。
新帝登基后的第三个年头,他已从御史中丞升至左都御史,掌天下监察,却依旧独居在御史台后院那间旧屋。案头的卷宗堆得比人高,砚台里的墨总磨得极浓,仿佛要将所有心事都融进字里。
“大人,宫里送来的赏赐。”小吏捧着锦盒进来,见他头也不抬地在奏折上批注,小声补充,“是皇后娘娘赏的江南新茶,说是今年的雨前龙井。”
顾长安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他放下笔,拆开锦盒,茶叶的清香漫出来,像极了多年前在东宫墙外闻到的桂花香。那时她还不是太子妃,他也只是个刚入仕途的小御史,总借着汇报公务的由头,在东宫墙下多站片刻。
“记下了,替我谢过皇后娘娘。”他把茶盒推到案边,重新拿起笔,“让吏部把去年的贪腐案卷宗再送一份来,我总觉得里面漏了些细节。”
小吏退出去时,忍不住跟同僚嘀咕:“顾大人真是铁打的,除了办案就是批奏折,连陛下赐的美人都拒了三次,难道要一辈子不娶?”
这话传到顾长安耳中时,他正对着一幅地图标注漕运路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继续用朱笔圈出淤塞的河段——那里去年淹死了三个纤夫,至今没人追查责任。
他不是没想过。那年皇后生辰,陛下曾笑着说:“长安,朕给你指门好亲事吧?镇国公的女儿温婉贤淑,与你正相配。”
他当时躬身辞谢:“陛下,臣一身傲骨,恐委屈了贵女。且如今漕运未清,吏治未肃,臣无心他顾。”
陛下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啊,心里那点念想,以为朕看不出来?”
顾长安没应声,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是啊,他心里有念想。是那年她在东宫教承煜写“安”字时,落在纸上的细碎墨点;是她被三皇叔刁难时,眼神里的沉静与锐利;是她成为皇后那日,凤冠上摇摇晃晃的珍珠,像极了他送她的第一颗鹅卵石。
但他更清楚,她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是执掌监察的御史。这份念想,该藏在卷宗深处,藏在每一份为百姓请命的奏折里,藏在守护这江山的每一个深夜里。
那日江南水灾,他奉旨赈灾,亲赴一线。堤坝决口时,他跳进浑浊的水里,用身体堵住缺口,恍惚间竟想起多年前她在信里写的:“守土有责,无关身份。”
水退之后,他在帐篷里收到皇后派人送来的伤药,瓶底压着张字条,是她的笔迹:“珍重。”
就这两个字,他贴身放了三个月,直到字迹被汗水浸得模糊。
同僚问他:“大人,您这辈子就打算这样了?”
他望着远处新修的堤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样挺好。”他说,“国安定,她安心,就够了。”
夜风掀起他的官袍,案头的龙井还带着清香。顾长安重新坐回案前,点亮油灯,在卷宗上写下:“江南漕运整改十三条,即日推行。”
窗外的月光,像极了很多年前,他偷偷放在东宫墙下的那盏灯笼的光。孤灯一盏,照的是江山,护的是心安。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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