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沁入了鼎沸朝堂的纷杂之中。
所有目光，或惊愕，或审视，或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尽数聚焦于这位立于风暴中心的年轻官员身上。
御座之上，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准奏。”
“谢陛下。”林夙再次躬身，而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铁青的工部侍郎孙启明，以及满堂文武。
他没有急于反驳那封驳斥公文，而是转向了最先为他发声的周正，拱手一礼：“下官多谢周御史仗义执言。”
这一礼，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感谢，也瞬间将与周正的关系拉到了“同道为公”的层面，而非简单的互相利用。
周正微微一怔，肃然回礼。
随即，林夙才面向御座，朗声道：“陛下，工部、户部诸位大人言臣之策‘劳民伤财’、‘动摇国本’、‘滋生祸乱’。臣，不敢苟同。”
他话语一顿，目光转向孙启明：“孙大人言‘清核漕船’为劳民伤财。臣在通州，已初步清核编队，淘汰朽坏超载之船，漕船周转效率提升两成，事故减少五成，此乃‘劳民’否？运丁因船只安全、薪饷足额而人心安定，此乃‘伤财’否？”
他不给孙启明反驳的机会，目光又转向户部方向：“钱大人忧‘改革折色’会谷贱伤农。然现行漕运，实物运输，沿途损耗、盘剥层层加码，到达京师，十不存七！此间巨耗，岂非更是伤农、伤国？臣之策，乃是以银钱折算，于产地采买，减少环节损耗，让利于民，充实国库，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至于‘严查关卡，杜绝盘剥’便是滋生祸乱？臣更是不解！莫非在我煌煌天朝之下，依法肃贪、整顿吏治，反倒成了祸乱之源？那依诸位大人之见，对这些蠹虫，是该放任自流，任由其啃食国帑，逼反运丁，才是安邦定国之策吗？！”
一连三问，如同三柄重锤，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他没有引经据典，而是用通州实实在在的数据和效果，用无可辩驳的逻辑，将对方扣来的“大帽子”一顶顶砸了回去！
孙启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你强词夺理！”
“下官是否强词夺理，陛下与诸位同僚自有公断。”林夙不再看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双手高举过顶，“陛下！此乃臣在通州永丰仓废墟之中，协同护漕队查获之物证清单及说明！其中记载，火场残留有特制军中磷粉，并发现隶属京城‘瑞福祥’的云水纹锦缎碎片！臣恳请陛下，彻查此物来源！永丰仓五千石漕粮被焚，绝非意外，实乃人祸！有人不愿见漕运清明，不愿见新政推行，故而纵火焚仓，意图掩盖历年贪墨之巨案，并嫁祸于臣！”
此言一出，真如石破天惊！
比之前周正出列时，更加震撼百倍！
纵火！军中专用磷粉！京城瑞福祥锦缎！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朝堂之上虚伪的平静，将隐藏在漕运之争下的血腥与黑暗，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
孙启明和钱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赵皓一党的官员，也纷纷露出惊惶之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林夙手中，竟然握着如此要命的实证！他之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在这金殿之上，被逼到墙角，才图穷匕见，亮出了这足以致命的獠牙！
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将证物清单，呈上来。”
当太监将那份薄薄的册子恭敬地送到御前时，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风向，彻底变了。
林夙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辩护，他是在反击！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将战火，烧回了纵火者自己的身上！
他立于堂下，身形挺拔如松。先前所有的压抑与沉默，仿佛都是为了此刻的爆发。
蛟龙潜渊，终露锋芒。
而这锋芒所指，必将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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