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博文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僧袍和这充满血腥气的窑洞,又想到方才怀瑾那声依赖的“爹爹”和知玥的眼泪,心中那层自出家以来用以自我隔绝的冰壳,悄然裂开了巨大的缝隙。
有些责任,有些牵挂,不是剃度出家就能真正斩断的。即使遍体鳞伤、身份尴尬,在至亲骨肉面临危险时,也必须站出来。
他迈步向外走去,脚步虽然因失血有些虚浮,脊背却挺得笔直。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却也像在洗涤着什么。
窑洞外,得到消息的宋知画正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当她看到长风怀里的两个孩子时,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紧接着,她便看到了随后走出燕博文,他僧袍褴褛肩头一片鲜红。
四目相对。
他眼中的血丝、狼狈,以及那深藏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后怕与痛楚,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而她看到他受伤时一瞬间收缩的瞳孔,也同样被他捕捉。
窑洞外,风雪更急了。
宋知画扑到长风面前,颤抖着手将怀瑾和知玥紧紧搂进怀里,感受着两个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细微的颤抖,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后怕,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娘亲……” “娘亲不怕……” 两个孩子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眼底残留的惊悸和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一丝痕迹。她快速检查了孩子,确认只是受了惊吓,有些擦伤,并无大碍。
然后,她的目光才越过长风的肩头,落在了那个正一步步走出窑洞的身影上。
燕博文。
僧袍染血,左肩伤口狰狞,鲜血顺着破损的布料不断滴落在雪地上。他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苍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未散的杀意、深不见底的后怕、彻骨的疲惫,还有……在触及她目光时,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狼狈。
他停下了脚步,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雪地里。风雪卷起他染血的衣袂和散落的发丝,那身影孤峭又脆弱,与方才窑洞中如同杀神降临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知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不是为了他,她告诉自己,是为了孩子,因为孩子需要父亲。但视线落在他肩头那片还在扩大的暗红时,喉咙依旧有些发紧。
燕承亮紧随其后走出,他的目光在宋知画和燕博文之间快速掠过,最后落在宋知画苍白的脸上,语气沉稳地开口:“宋姑娘,孩子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此地不宜久留,我已安排好了安全之处,先送你们回去。博文的伤也需要立刻处理。”
他的称呼从“宋姑娘”自然过渡到“博文”,无形中划定了某种界限,也缓解了此刻三人之间难以言说的尴尬。
宋知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有劳殿下。”她不再看燕博文,低头轻声安抚怀里的孩子:“怀瑾,知玥,我们回家。”
两个孩子却从她怀里挣出小脑袋,泪眼婆娑地望向燕博文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担忧。
燕博文看着孩子们的眼神,心头酸涩滚烫,他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声音低哑:“跟娘亲回去,爹爹……没事。”
宋知画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她抱起知玥,示意长风照顾好怀瑾,转身便朝着停在远处的马车走去,脚步有些匆忙。
燕承亮将这一切收进眼底。他清晰地看到,在燕博文说出“爹爹没事”时,宋知画瞬间僵硬的背影,以及她抱起孩子转身时,那飞快掠过燕博文肩头伤口的一眼——那眼神里的惊悸和心疼,虽然被她迅速压下去,但确实存在。
那是她看向他时,从未有过的眼神。关切有之,信任有之,合作者的默契也有,但那种混杂着痛楚、后怕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没有。一次都没有。
燕承亮心头忽然明镜似的。他明白了。宋知画对燕博文,根本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在乎。那些激烈的过往、深刻的羁绊、共同生育的孩子,早就把某种东西刻进了骨子里,不是理智上划清界限就能抹去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宋知画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雪地里那个浑身是血却目光紧随母子的男人,心里那点原本或许存在的不甘和期待,忽然就沉静了下去,变成了一种了然的清明。
他走到燕博文身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不容置疑:“你的伤不能耽误,跟我走。”
燕承亮对身边的亲卫吩咐:“派两个人,护送宋姑娘和孩子回靖安侯府,加派人手保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再叫太医直接去侯府候着。”然后,他走到燕博文身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伤不能耽误,跟我走,我的马车就在前面。”
燕博文看了他一眼,没有逞强。失血和激战后的虚弱感开始上涌,他确实需要尽快处理伤口。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在燕承亮一名身材高大的亲卫搀扶下,走向另一辆更宽敞坚固的马车。
马车在风雪中驶离这片荒凉血腥之地。宋知画的车里,两个孩子依偎在她身边,渐渐在惊吓和疲惫中睡去,小手仍紧紧抓着她。她轻轻拍着他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车窗外漆黑的夜,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窑洞里激烈的打斗声,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人染血的身影和最后看向她时,眼中那片深沉的痛色。
另一辆马车里,气氛沉默。太医正在为燕博文紧急清理和包扎伤口,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让他额上渗出冷汗,他却一声不吭。
燕承亮坐在对面,看着他肩胛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缓缓开口:“南诏这次,是冲着你和孩子来的,甚至可能还想一石三鸟,把宋姑娘也牵扯进去。你虽然出了家,但在他们眼里,你依然是安亲王世子,是宋姑娘的前夫,是孩子的父亲。这个身份,你摆脱不掉。”
燕博文闭着眼,任由太医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我知道。”
“你今日救了孩子,也等于把自己再次暴露在明处。”燕承亮继续道,语气平静却犀利,“护国寺你回不去了,南诏人既然能找到那里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父皇那边……我会去解释。但你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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