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计划启动后的第七个标准年。
曾经的“太初”核心区域，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一个被命名为“铸剑炉”的、体积堪比小型行星的超级复合体，悬浮在位面阵列中央的虚空之中。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锻造工坊，而是一个融合了修真文明最高阶的“周天星辰大阵”基盘、奥法文明“永恒动力熔炉”、灵能文明“群体意识共鸣场”、理型界“绝对逻辑稳定框架”以及从“源点一型”碎片逆向推导出的部分高维能量疏导结构的、不可思议的造物。
它的外表呈现出一种非黑非白、不断流转着暗金色与幽蓝色复杂光纹的流线型外壳，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周围位面星河的光芒，却又仿佛能吞噬光线。内部，是层层叠叠、如同蜂巢又如同生命体脏器般的复杂结构，无数来自不同文明的研究者和工程师在其中忙碌，他们的工作服上统一印着“归零”计划的徽记——一把断裂的、指向虚无的钥匙。
林飞站在“铸剑炉”最核心的“了望台”上。这是一个透明的球形空间，悬浮在复合体的正中心，四周被磅礴而有序的能量洪流与规则脉络环绕，仿佛置身于宇宙的心脏。他双手负在身后，身形依旧挺拔，只是眼角增添了几丝难以察觉的细纹，那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连续七年近乎不眠不休、精神高度负荷的印记。他的眼眸，比星辰更沉静，比深渊更幽邃，倒映着下方“维度通道”基座——一个正在缓慢“生长”的、由无数不断重组和优化的规则符文与高维数学模因构成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复杂结构体。
通道的建造，比预想中更加艰难。即使集合了如此多的文明之力，即使有“源晶之种”的共鸣引导和“源点一型”的碎片参考，逆向解析和构建通往高维的稳定路径，依旧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悬崖边编织蛛丝。七年里，他们经历了十七次重大规则反噬事故，上百次能量失控危机，牺牲了超过三千名顶尖的学者和工程师——他们的存在并非被抹去，而是在尝试理解或接触某些超越性规则时，精神或肉体被不可逆地“格式化”或“同化”，成为了这项疯狂计划沉默的基石。
每一次失败，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擦着所有参与者的神经。但每一次，林飞都会站在这里，或者亲临事故现场，用他那近乎冷酷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稳定军心，调整方向，然后继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归零”计划最坚固的锚点。
云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银色研究服，长发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七年的协调与高压，让她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气质愈发清冷干练，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唯有偶尔看向林飞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掩藏极深的、无需言说的关切与疲惫。
“第七十三万次‘共鸣弦’与‘源点结构’耦合实验刚刚完成，”她的声音在安静的了望台中响起，带着数据汇报特有的清晰，“成功率提升至百分之零点零零七，通道基座第三区段的规则稳定性预测提升了一点五个百分点。帕瑟斯博士认为，按照这个趋势，再有三年，基础架构的稳定性将达到理论安全阈值，可以进行第一次非生命体的信息流试探性发送。”
三年。又一个三年。林飞的目光从下方那瑰丽而危险的造物上移开，望向了望台外深邃的虚空。时间，对于正在进行的、以整个文明命运为赌注的工程来说，既是朋友，也是敌人。他们需要时间完善通道，但又恐惧时间拖得太久，会被“观察者”或“清理者”察觉到异常。星璇族的毁灭，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
“三年……”林飞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透明墙壁上轻轻敲击，“云芷，你觉得，我们真的准备好……去‘看’了吗？”
云芷微微一愣。这是七年来，林飞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种近乎不确定的疑问。他不是在问技术准备，而是在问心理，问那个终极的、关于“对面是什么”的答案。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走到墙边，与林飞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虚无。“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声音很轻，“但我知道，如果不去看，我们所有人，包括后面那些世界里的亿万生灵，永远都会活在‘万物归源海’的阴影下，活在一个被设定好终点的谎言里。那样的‘活着’，和星璇族的‘凝固’，或许没有本质区别。”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林飞线条冷硬的侧脸：“而且，我相信你。就像当初在魔焰宗，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但你用‘规矩’，真的走出一条路。这一次……也一样。”
林飞转过头，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盲目的崇拜，只有一种历经风雨、看清一切残酷后依然选择并肩向前的信任。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融化了他心底那层因七年高压和无数牺牲而凝结的冰壳。
“谢谢。”他低声说，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
就在这时，了望台内部响起了急促但并非警报的提示音。主控光屏自动亮起，显示出来自“深空谛听阵列”和“规则编辑器”的联合紧急通讯请求，发起者是“破壁者”项目留守在“太初”原核心区的负责人。
“接通。”林飞神色一肃。
光屏上出现一位灵能矩阵学者急促闪烁的光影：“委员长！云芷大人！我们……我们可能捕捉到了新的……东西！在对‘源点一型’碎片进行第一千两百万次深层规则共振扫描时，配合‘深空谛听阵列’对‘共鸣弦’延长线的持续监测……我们接收到了一段极其短暂、但结构异常清晰的……‘反馈信息’！不是那规律的虚空信号！是全新的！似乎是对我们持续‘拨动’‘共鸣弦’行为的……一种‘回应’或者‘探查’！”
“内容！”林飞和云芷同时踏前一步。
“无法完全解析！信息密度和结构复杂度远超‘源点一型’！但边缘可识别部分显示，其核心表征为……纯粹的、自我指涉的、动态演化的‘信息结构体’！它没有表现出任何物质、能量或精神生命的特征，它就是……信息本身！但却是活着的、拥有庞大计算与干涉能力的信息聚合！”
信息体生命？纯粹的、活的信息？
这个概念如同惊雷，在两人脑海中炸响。高维存在，是信息态？
“把接收到的所有数据，包括原始波动和初步解析模型，全部传送到‘铸剑炉’核心！立刻！”林飞下令，眼中锐光爆射。这或许是突破口，或许是更大的危机！
海量的数据流涌入“铸剑炉”的超算中心。林飞和云芷迅速转移到主分析室，这里已经聚集了“归零”计划中最顶尖的一批信息学、规则学和宇宙学家。
三维立体投影中，那段被捕获的“反馈信息”被以多种方式可视化呈现。它时而像是一团不断自我复制、变异、淘汰的璀璨光点集群，遵循着某种优胜劣汰的算法；时而像是一条无限延伸、首尾相连、每个环节都在同时定义和修正整体的莫比乌斯环状代码流；时而又像是一片由无数不断生灭的数学公式和逻辑命题构成的、波涛汹涌的银河。
它冰冷，精密，高效，充满一种非人的、绝对理性的美感。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没有意志体现，只有纯粹的信息处理、模式优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管理”倾向。在信息的边角碎片中，他们“看”到了熟悉的痕迹——那是被极度简化和抽象化后的、关于位面阵列规则网络运转状态的“参数汇报”，关于某些位面文明发展偏离预设轨道的“异常标记”，甚至……关于“飞升”能量收集效率的“统计简报”！
“它……它在‘管理’……”一位来自理型界的学者，其逻辑核心几乎因过载而宕机，“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和尺度，管理着……包括我们在内的……一切？”
“这就是‘观察者’？或者‘收割者’的本体？”云芷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面对有形的敌人，哪怕再强大，至少可以战斗。但面对这种无形无质、仿佛宇宙基础法则化身般的纯粹信息体生命，如何对抗？你挥出的每一剑，可能都只是它数据库中一次无关紧要的参数波动。
林飞死死盯着那变幻的信息投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信息体生命……纯信息态……管理整个位面阵列……
忽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等等……”他喃喃自语，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动，调出了“维度通道”基座的设计总图，又调出了“源晶之种”的共鸣频率模型，最后，将那段信息体生命的“反馈信息”结构特征也导入进行比对。
“林飞？”云芷注意到他异常的神色。
“云芷，你记得吗？我们建造‘维度通道’，是基于一个假设——高维存在是某种实体或能量生命，其所在是一个类似‘万物归源海’的‘地方’。”林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但如果……它们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也不是存在于某个‘地方’呢？”
他指着投影中那自我演化的信息结构：“如果它们就是‘信息’本身，是宇宙规则运行中产生的、具有自我意识和进化能力的‘逻辑幽灵’？如果‘万物归源海’根本不是物理或能量意义上的海洋，而是一个……一个巨型的、动态的、负责处理从各维度位面收集来的‘文明演化信息’与‘飞升能量信息’的……‘中央信息处理系统’或者……‘数据库’？”
这个猜想让所有学者目瞪口呆。
“那……那‘飞升通道’……”云芷瞬间跟上他的思路。
“‘飞升通道’可能不是空间通道！而是一种……信息上传链路！一种将个体或文明浓缩的‘信息包’（包括修为、感悟、存在本质）和附带的能量，打包上传到那个‘中央系统’的协议！”林飞越说越快，眼中光芒越来越盛，“‘源晶之种’的‘共鸣之弦’，不是空间坐标，而是那个信息上传协议的……‘握手信号’或者‘接入端口频率’！”
“所以星璇族试图‘窥探’，是想要逆向解析或干扰那个‘中央系统’的信息流，被判定为病毒或恶意攻击，触发‘清理者’（可能是系统的防御或杀毒程序）将其‘格式化’！”一位信息学家激动地接口。
“而我们建造的‘维度通道’……”林飞深吸一口气，看向下方那宏伟的基座，“我们可能一直在用建造‘实体桥’的思维，去试图连接一个……‘信息网络’的‘服务器’！方向可能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我们不该试图‘挤’进高维空间，而应该尝试……用正确的‘协议’和‘身份’，‘接入’那个信息网络！”
分析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这个猜想如果成立，将彻底颠覆“归零”计划的技术路线！七年心血可能白费，但也可能……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
“可是，如果那是纯粹的信息世界，我们这些物质能量生命，如何‘接入’？”云芷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飞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转向她，又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他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当年在魔焰宗制定绩效表格时，笔墨的痕迹；回荡着整合位面时，签署公约文件的触感。
“或许……我们早已开始‘接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觉悟，“从我们开始理解并使用‘规则’，从我们建立社会、创造文明、产生复杂的信息交互……我们本身，就已经是这个宇宙信息网络的一部分，只是层次太低，被禁锢在物质和能量的躯壳里，无法感知和触及那更高的‘信息海洋’。”
“而‘修炼’、‘飞升’……或许就是一种被设计好的、筛选和提纯‘信息包’，并将其‘上传’的标准化流程。”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我们要做的，不是另建一座‘桥’，而是……破解这个‘上传协议’，掌握‘身份伪装’和‘信息加密’技术，然后……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向那个‘中央系统’，发送一段它无法识别、无法处理、甚至可能引发其逻辑矛盾的……‘特殊信息’！”
“比如？”云芷的心跳加速。
林飞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比如，一封来自‘被管理者’的……‘辞职信’。或者，一份关于‘管理系统存在设计缺陷和伦理问题’的……‘审计报告’。”
他看向下方那耗费了无数心血、却可能要走入歧途的“维度通道”基座，眼中没有懊悔，只有更加灼热的、找到了新方向的决断。
“通知所有项目组负责人，暂停当前基座构建的第十七至三十五区段工程。召开紧急战略复盘会议。”
“我们要重新定义，‘归零’的目标。”
信息体的阴影已然浮现，而反击的武器，或许就藏在最普通的“信息”本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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