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炉”深处，主调制舱内的气氛像是凝固的水晶——表面光洁平静，内里却承受着巨大的结构应力。林飞提出的“噪音污染”战术在理论推演中获得了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支持率，这已是“归零”计划转向后最乐观的评估。各个项目组正根据新的思路疯狂调整：艾尔莎的团队不再执着于完美伪装，转而研究如何将海量历史数据包装成“古老而笨拙的合规信息包”；逆向工程组则全力破解“飞升协议”中最基础、最不引人注目的“握手信号”和“低权限数据头”。
然而，就在这争分夺秒的紧张时刻，“太初”核心的应急指挥链路，传来了最高优先级的红色警报。不是来自“深空谛听阵列”，不是来自规则编辑器，而是来自位面公约内部——编号ALphA-7的“晶壁系”位面，一个以规则稳定、能量纯净着称的中型世界，其驻守的“太初”观察站发出了灾难性的紧急报告。
林飞和云芷几乎同时赶到指挥中心。巨大的全景屏幕上，ALphA-7位面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那本应是一个由多层纯净能量晶壁包裹、内部山河壮丽、规则运转如钟表般精确的美丽世界。但现在，它的外层晶壁上布满了不断蔓延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纹，裂纹中渗出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暗紫色物质，不断侵蚀着晶壁结构。位面内部的景象更是诡异：一片区域的天空下起了金属雨，另一片区域的河流倒流并开始燃烧青白色的冷焰，山脉像活物般缓慢蠕动、重组，而生活在其中的生灵——无论是本土的智慧种族还是动植物——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规则紊乱”症状：有的身体部分透明化，有的动作出现卡顿般的重复，有的则开始胡言乱语，其话语中夹杂着完全不符合该位面知识体系的、破碎的数学公式和逻辑命题。
“规则污染……而且是高速传播的恶性规则污染！”负责监控位面稳定性的首席观测官，一位额生第三只竖眼、来自“天眼族”的修士，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惶，“污染源尚未定位，但传播模式呈现指数级增长！ALphA-7的底层规则架构正在被强制修改、覆盖！照这个速度，七十二个标准时后，该位面核心规则将彻底崩溃，引发……引发链式位面湮灭！”
指挥中心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位面湮灭并不罕见，但如此迅速、如此有侵蚀性的规则崩溃，在公约记录中绝无仅有。
“立即启动‘秩序屏障’！隔绝ALphA-7与邻近位面的规则联系！所有邻近位面进入一级警戒！”林飞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冷峻如铁。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扭曲的规则表征，大脑飞速运转。这症状……不像是自然产生的规则风暴，更像是某种……有目的的“感染”？
“林委员长，”云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你看那些污染裂纹的扩散模式……像不像我们模拟过的‘高维信息结构’在低维规则膜上的……‘投影畸变’？”
林飞瞳孔骤然收缩。确实！那些黑色裂纹的蔓延路径，那些暗紫色侵蚀物质的形态变化，与他记忆中解析“管理者反馈信息”时，看到的某些高维信息结构在三维空间的降维投影模拟图，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只是更加狂暴、更加……具有破坏性。
“你的意思是……这是‘管理者’的……攻击？”林飞的声音也低沉下去。
“或者是……测试。又或者，是某种我们尚不了解的、与高维信息体相关的……自然现象或‘疾病’？”云芷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控制台边缘，这是她紧张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无论如何，ALphA-7正在死亡。我们必须阻止污染扩散，并……查明原因。这可能与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直接关联。”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传来ALphA-7观察站站长，一位资深的晶壁系法师急促而绝望的声音：“……无法定位污染源！重复，无法定位！规则扫描被干扰！‘秩序屏障’启动受阻，位面边缘规则结构已不稳定，无法承受大规模屏障能量注入！我们……我们可能需要执行‘净化协议’……” 所谓“净化协议”，是位面公约面对无法挽回的规则污染时，最后的手段——引导位面有序坍缩，牺牲该位面所有生灵，阻止污染扩散。这是每一个公约成员签署盟约时，都知晓并承诺在必要时会执行的、最残酷的条款。
“不。”林飞斩钉截铁地打断，“还没到那一步。关闭‘秩序屏障’启动程序。准备‘破晓号’，以及‘规则稳定特遣队’。我亲自过去。”
“林飞！”云芷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太危险了！未知的规则污染，可能是高维层面的东西！‘破晓号’的防护未必足够！而且你是整个‘归零’计划的核心……”
“正因为我是核心，我才必须去。”林飞反手握了握她的手，触感冰凉，“如果这真是‘管理者’的某种手段，或者与我们触及‘共鸣弦’有关，那么我就是最了解情况、也最有可能找到解决方法的人。如果这不是意外……那么，ALphA-7的灾难，或许就是我们测试‘悖论之矛’某些想法的……第一个战场。”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们不能在‘铸剑炉’里闭门造车。我们需要实战数据，需要知道我们的‘敌人’——或者这个宇宙本身的某些机制——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他转向指挥中心，声音传遍每个角落：“帕瑟斯博士，带领你的灵能矩阵小组，携带所有关于‘信息体结构’和‘规则映射模型’的研究数据，随行。莫桑宗师，我需要晶壁系和空间稳定方面的专家。艾尔莎博士，带上你们最新版的‘伪装外壳’测试单元和规则滤波器原型。黑岩，点齐‘太初’护卫队中最精锐的规则适应者，负责安全保障。”
一条条指令清晰而迅速地下达。整个“太初”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瞬间从“研究模式”切换至“危机应对模式”。
“云芷，”林飞最后看向她，语气放缓，“这里需要你坐镇。协调资源，监控其他位面状况，尤其是如果……如果ALphA-7的情况不是孤例。保持与‘铸剑炉’各项目组的联系，我们的研究不能停。”
云芷紧紧抿着唇，她知道林飞的决定是对的，但担忧如同藤蔓缠绕心脏。她用力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只说了一句：“活着回来。带上他们，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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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号”再次启航，但这次的目的地不是遥远的虚空，而是公约内部的灾难现场。星舰经过了紧急改装，外层加装了多层针对规则污染的临时防护阵列，内部则堆满了各种探测和实验设备。
穿过位面传送门，进入ALphA-7所在的晶壁系外围时，即使隔着观测窗和层层防护，舰桥内的众人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紊乱。原本清澈的晶壁系背景辐射变得斑驳杂乱，如同感染病毒的屏幕。远处，ALphA-7位面像一颗生了重病的水晶球，黑色裂纹和紫斑触目惊心。
“启动全频段规则感知，过滤已知自然规则波动。聚焦异常信息结构特征。”林飞站在舰桥中央，神色冷静。帕瑟斯博士的光雾身体延伸出无数细丝，连接着舰载灵能共鸣阵列，全力感知。艾尔莎和她的团队则紧盯着各种规则扫描仪的读数。
“破晓号”小心地靠近ALphA-7。越是接近，规则的紊乱感越强。舰体外的防护阵列不时爆出细微的电火花，那是不同规则冲突导致的能量逸散。
“检测到高强度、非自然的规则改写信号！”艾尔莎突然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尖锐，“信号源……不是点状！是分布式的！遍布整个位面的规则网络本身！就像……就像整个位面的底层规则代码正在被某种东西强制重写！”
“能分析重写的内容和模式吗？”林飞问。
“正在尝试……混乱……极其混乱！但其中夹杂着大量无意义的自我指涉循环、逻辑矛盾语句、还有……还有类似我们‘悖论之矛’原型里设计的某些结构碎片，但更加原始、更加狂暴！”帕瑟斯博士的精神波动传来，带着震惊，“这不像是外部攻击……更像……更像是这个位面自身的规则系统……‘感染’了某种‘逻辑病毒’，并且开始自我复制和变异！”
逻辑病毒？感染规则系统本身？
林飞心中一震。难道……是他们持续拨动“共鸣弦”，尝试解析和模拟“管理者”信息结构的行为，无意间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某种存在于高维信息领域的“病毒”或“异常代码”，泄露或者吸引到了低维的规则层面？而ALphA-7位面，因为其规则结构相对纯净稳定，反而成了最易感染的“目标”？
“尝试建立隔离性的规则防火墙，遏制病毒式传播！优先稳定位面核心和生灵聚集区的规则！”林飞下令，“莫桑宗师，带空间稳定小组，尝试修复外层晶壁的最大裂缝，延缓侵蚀！帕瑟斯博士，艾尔莎，全力分析病毒结构，寻找其‘复制逻辑’和‘薄弱点’！我们要进行‘杀毒’！”
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就此展开。这不是能量对轰，不是法宝比拼，而是更基础、更凶险的规则层面的攻防。“破晓号”和特遣队如同在暴风雨中修补漏船的工匠，又像是在感染了恶性病毒的计算机系统中艰难寻找漏洞的程序员。
他们利用对“管理者”信息结构的有限了解，尝试编写针对性的“规则补丁”和“逻辑陷阱”，去中和、隔离那些疯狂复制的病毒代码。过程凶险万分，数次有队员因深入规则层面操作而被病毒感染，自身规则出现紊乱，幸亏抢救及时，用强效的秩序锁链暂时封印。
时间一点点流逝。ALphA-7位面的崩溃速度似乎稍稍减缓，但远未停止。黑色裂纹仍在蔓延，只是速度慢了少许。
“不行！病毒的变异速度太快！我们的补丁刚生效，它就产生新的变体绕过！”艾尔莎几乎崩溃地喊道，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
林飞盯着屏幕上那疯狂演化、充满恶意的规则病毒模型，眉头紧锁。这种基于纯粹逻辑恶意、又能在规则层面自由传播变异的东西，简直是对有序宇宙的终极嘲讽。它像一种炎症，在规则体系中扩散，破坏其正常功能。
忽然，他注意到病毒代码在攻击位面某些特定规则结构（尤其是与生命意识、复杂信息处理相关的规则簇）时，显得格外“兴奋”和“高效”，而在面对一些纯粹的、底层的物理常数定义时，则相对“迟钝”。
一个大胆的想法掠过脑海。
“帕瑟斯！艾尔莎！”他厉声道，“别想着完全消灭它！我们可能做不到！改变策略——引导它！”
“引导？”两人愕然。
“对！利用它对‘复杂信息结构’的亲和性，在位面边缘，远离生灵区域的地方，用我们已破解的部分‘飞升协议’框架和‘管理者’信息结构特征，搭建一个‘诱饵系统’！一个看起来非常‘美味’、非常‘复杂’的规则结构陷阱！然后，主动为病毒打开一条通往这个陷阱的‘高速通道’，引导大部分的病毒代码离开核心区域，集中到陷阱中！”
“然后呢？困住它？”
“然后……”林飞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启动陷阱的自毁程序，将那片区域连同集中起来的病毒，从位面规则网络上彻底‘切除’！就像外科手术切除病灶！会损失一部分位面规则结构，但能保住核心和大部分生灵！”
这是极度冒险的方案，如同在跳动的心脏旁进行手术。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命令下达。特遣队以惊人的效率开始执行。在ALphA-7位面边缘的虚无地带，一个由精纯规则之力构筑的、散发着诱人（对病毒而言）信息波动的复杂结构迅速成型。
“诱饵已就位！开始构建引导通道！”莫桑宗师的声音传来。
“病毒群出现反应！大量病毒代码开始转向，朝诱饵涌去！”艾尔莎紧张地汇报。
屏幕上，可以看到那黑色的规则污染流，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开始分流，大部分朝着边缘的诱饵陷阱奔腾而去。
“就是现在！切断核心区与陷阱区的规则连接！启动陷阱区域规则坍缩程序！”林飞握紧了拳头。
一道无形的、宏大的规则壁垒在陷阱区域与位面主体之间升起。同时，陷阱内部的结构开始自我崩解，引发局部的、可控的规则内爆。
没有巨响，没有闪光。但在规则感知层面，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次剧烈的“收缩”和“剥离”。
ALphA-7位面上，那令人绝望的黑色裂纹和紫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黯淡。虽然位面看起来伤痕累累，大片边缘区域规则空洞化，如同被啃食过的叶子，但核心区域稳住了，天空的金属雨停了，倒流的河水恢复了正常，那些规则紊乱的生灵也逐渐平静下来，虽然虚弱，但生命特征在回归。
位面，保住了。
“破晓号”舰桥内，一片劫后余生的寂静，随后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许多队员虚脱般地瘫倒在地。
林飞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他看向舷窗外那幸存却残缺的位面，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
这“规则病毒”从何而来？是自然变异？是“管理者”的武器？还是……他们自己不慎引来的灾祸？
但无论如何，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规则战”。而这场战斗的经验，以及那被成功“切除”和部分捕获的病毒样本，或许将成为他们锻造“悖论之矛”的……又一块残酷而珍贵的磨刀石。
“收集所有病毒残留数据，尤其是其与‘管理者’信息结构的相似性和差异性分析。”林飞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稳定，“准备返航。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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