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捏着那包“真心散”，感觉它比烙铁还烫手。长公主这是要他把太医院掀个底朝天啊！探查脉案依据已是冒险，查药材出入更是动了不少人的奶酪，更何况还指明西域相关……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然而，求生欲最终战胜了恐惧。他想起暗卫冰冷的眼神，想起长公主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次日午后，周明院判因连日劳累，精神不济，唤张济到他房中商议后续药方调整。内侍奉上两杯提神的参茶。
张济的心跳如擂鼓。他趁着周明低头翻阅脉案时，颤抖着手，将半包“真心散”抖入了周明手边那杯参茶里。粉末遇水即化，无色无味。
“院判大人，请用茶。”
张济强作镇定，将自己那杯推得远了些，
“下官观您气色不佳，还需保重身体。”
周明不疑有他，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叹道：
“陛下病情忽有转机，虽是好事，但这缘由……着实令人费解。我等身为医者，若不能明辨病源，终究心中难安啊。”
药效发作得很快。不过半盏茶功夫，周明原本疲惫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涣散，说话也少了平日的谨慎：
“张副判，你觉不觉得……陛下初病时的脉象，虽似忧思过度，肝气郁结，但其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一丝浮滑躁动之象？不像纯粹的内伤……”
张济心中一震，连忙顺着话头问：
“院判大人高见！下官当时亦有此感，只是不敢妄言。依您看，这浮滑躁动，可能源于外邪？”
“外邪……”
周明喃喃着，眼神迷茫，
“若是外邪，为何症状如此隐晦？太医院库存的药材……我记得，上月核查时，似乎少了几味并不常用的西域香料……安息香、苏合香……量不大，当时只当是记录疏漏……”
张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
“少了西域香料？这与陛下病情有何关联？”
周明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摇了摇头：
“不知……不知啊……只是那几日，秦王殿下府上的典药官曾来过太医院……说是府中女眷需要调制一些安神香……”
话音到此，周明猛地晃了晃头，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有些困惑地揉了揉额角：
“方才……说到哪里了？唉，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竟有些走神。”
张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忙道：
“院判大人是太过劳累了。您方才说，后续药方或可再加重黄芪与当归的剂量……”
他匆匆将话题引回药方，心中却将“秦王”、“西域香料”、“典药官”这几个词牢牢记住。
是夜，月黑风高。
萧玉镜听着张济通过暗卫传递回来的消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秦王府典药官，太医院失踪的西域香料……看来，下毒的途径，比我们想的更要绕些圈子。”
她看向沈孤月，
“‘美人醉’这等奇毒，必然需要特殊的引子或载体，西域香料，或许就是关键。”
沈孤月眼神锐利：
“臣去一趟秦王府？”
“不必打草惊蛇。”
萧玉镜摇头，
“既然知道了线索，顺着查下去便是。墨渊。”
“属下在。”
墨渊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
“让你手下擅长潜行与搜查的人，去‘拜访’一下那位秦王典药官的府邸和他在太医院的往来记录。小心些，秦王此刻必然警觉。”
“是。”
墨渊领命而去。
沈孤月道：
“殿下，秦王计划恐将提前，我们需早作防备。行宫守卫虽有部分是我们的人，但禁军统领态度暧昧，需防其临阵倒戈。”
萧玉镜颔首，这正是她担心的。皇兄病重，若秦王突然发难，控制行宫，矫诏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本宫得去会一会那位禁军统领了。”
她站起身，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不过，不是现在。”
她需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秦王先动，或者等谢玄……有所表示。
想到谢玄，萧玉镜走到窗边，望向帝师住所的方向。那片区域在她感知中，依旧是一片深沉的混沌。然而，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那混沌近两日似乎……不再那么绝对平静了。
而此时，谢玄的书房内，烛火也未熄。
他面前摊着一张行宫布防图，眉头微蹙。皇帝病情的“好转”并未让他放松，反而让他更加警惕。他同样注意到了秦王的蠢蠢欲动，也察觉到了行宫守卫中一些不寻常的调动。
“太傅，”
年轻的皇帝萧景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虚弱却清晰，
“朕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谢玄转身，走到榻边，看着学生苍白而依赖的眼神，心中一涩。他替皇帝掖了掖被角，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只需安心静养，会好的。”
“皇妹呢？”
萧景琰问，
“她还好吗？朕听说她为了朕，忧劳过度……”
“长公主殿下……一切安好。”
谢玄顿了顿，才道，
“陛下不必挂心。”
萧景琰却像是看穿了什么，轻声道：
“太傅，其实……皇姐她，心里很苦。她以前……是真的很喜欢您。”
谢玄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袖中的手微微蜷紧。夜色掩去了他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陛下，早些安歇吧。”
他最终只是淡淡说道，吹熄了床头的烛火。
黑暗中，他站在原地许久，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或许就是一生。但他身负帝师之责，护佑君王，稳定朝纲，才是他不可推卸的使命。至于其他……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只是，为何听到沈孤月归来，听到她闭门谢客，他的心会如此滞闷？那片修炼多年、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境，为何会因为那个决绝的背影，而产生了一丝他无法控制的涟漪？
夜色深沉，温泉行宫内，几人无眠。真相的碎片正在一点点拼凑，而风暴来临前的宁静，即将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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