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声音劝道：“老哥，少说两句吧。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儿，咱们按规矩办事，谁也挑不出错。月影纱珍贵，除了陛下太后和长公主，谁想要，那都得看陛下和皇夫殿下的意思，再不济也得皇后娘娘开口。她们私下找你，你只管往上报便是，可千万别自作主张，胡乱应承，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这道理咱家能不懂吗？只是这夹板气受得……啧，你是不知道，刘嬷嬷话里那意思，若办成了，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嘘——！”劝解的声音陡然严厉，“慎言！这话也是能浑说的？咱们做奴才的，本分当差，别的心思一丝也不能有！记住喽，这宫里头，有些东西看着是好处，实则是钩子，是火炭！拿不得！”
对话声渐渐远去，显然是说话的人走远了。
墙这边，阿晏和宁宁面面相觑。他们听懂了大概，是有妃嫔想要一匹很珍贵的纱，通过身边的嬷嬷太监在私下活动，而管东西的太监很为难，既不敢得罪人，又怕违反规矩。
宁宁小声问：“哥哥，他们是在……‘走门路’吗？卫叔叔故事里说过的。”
阿晏点点头，脸色有些严肃。他比宁宁更明白这其中的意味。这不是简单的“想要糕饼”，而是涉及后宫妃嫔、珍贵赏赐、甚至可能还有……私下许诺的好处。这比他昨天面对的“糕饼难题”要复杂得多，也……阴暗得多。
“她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娘亲要呢？”宁宁不解，“娘亲不是最大吗？”
阿晏想了想，低声道：“也许……她们觉得娘亲不会给？或者，觉得通过下面的人‘活动’，更容易些？又或者，是不想让人觉得她们‘争抢’？”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只是模糊地感觉到，这背后有很多他还不懂的人情世故和微妙心思。
“那……那个太监叔叔，会把事情‘往上报’吗？”宁宁又问。
“应该会吧，”阿晏不确定地说，“另一个叔叔不是提醒他了吗？本分当差。”
“可他要是不报呢？”宁宁的思维总是直奔各种可能性，“要是他悄悄把纱给了那个嬷嬷，换了‘好处’，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阿晏被问住了。他想起墨渊叔叔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想起父皇说过监察司的职责。他忽然觉得，这平静美丽的皇宫底下，似乎也有暗流，有他不曾看见的角落。
“母皇和父皇，应该会知道吧。”阿晏最终说道，语气里带着对父母的绝对信任，“墨渊叔叔，还有很多人，会看着的。”
但这件事，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两个孩子心里。原来，“公平”不止是分糕饼那么简单，还涉及到更复杂的规矩、人情、欲望，甚至……可能的错误。
晚上，萧玉镜察觉到阿晏有些心不在焉，宁宁也比平时安静些。她挥退了左右，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温声问道：“今日在上书房，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还是……在外面听到、看到什么了？”
阿晏和宁宁对视一眼。对于“糕饼”的事，阿晏大致说了，也说了自己的处置和困惑。对于“月影纱”的偷听，阿晏犹豫了一下，也轻声说了，他知道这事或许不该由他们孩子多嘴，但面对母亲温柔洞察的目光，他选择相信和坦诚。
萧玉镜听完，并没有立刻评价或教导。她沉默了片刻，将两个孩子搂紧。
“阿晏处理糕饼的事，很好。既顾全了规矩，又存了仁念。宫有宫规，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之外，亦有人情。你们能体察他人不易，这很珍贵。”她先肯定了儿子。
“至于月影纱的事……”她语气略沉，“你们听到的，是这宫里，乃至这世上，常有的景象。人有欲望，会钻营，会试图在规矩的缝隙里为自己谋取好处，甚至因此滋生不公和腐败。”
她看着两个孩子清澈的眼睛，认真地说：“绝对的、让每个人都感觉完全一样的‘公平’，很难做到。因为资源有限，人心各异。所以，我们需要更强大的东西来维持相对的公平，那便是——**法度、监督与明辨**。”
“法度，就是明确的规矩，告诉所有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东西该通过什么途径获得。就像点心的定例，库房的支取制度。”
“监督，就是确保法度被执行。像墨渊叔叔的监察司，像各级管事，甚至包括你们今日的‘听见’，都是监督的一部分。让暗处的交易暴露在光下。”
“明辨，则是决策者的能力。要能分辨哪些请求合理，哪些是贪求；哪些人恪尽职守，哪些人阳奉阴违。这需要智慧，也需要……不被人情和私欲蒙蔽的清醒。”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对你们来说，或许还太深。但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你们因为‘不公平’而感到的难过，记住你们对‘私下活动’产生的警惕。将来你们长大，无论身处何位，面对何事，都别忘了这份初心。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让法度更周全，让监督更严密，让自己的心，始终向着‘明辨’与‘仁念’的方向努力。”
阿晏重重地点头，将母亲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宁宁虽然对“腐败”“法度”这些词还不甚了了，但她牢牢记住了“让暗处的交易暴露在光下”和“别忘了难过和警惕的感觉”。
夜深了，两个孩子被送回寝殿安歇。
萧玉镜靠在谢玄肩头，将日间两件事说了。谢玄揽着她，目光悠远：“难为他们这么小，就要接触这些。不过，早点明白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明白权柄之下的复杂人心，未必是坏事。总好过将来措手不及。”
“是啊，”萧玉镜闭了闭眼，“只希望，我们给他们的铠甲足够坚固，给他们的指引足够明亮。让他们在看清阴影后，依然能勇敢地走向光明。”
宫灯摇曳，将帝后相拥的身影映在窗棂上。而两个孩子，在各自的梦境里，或许还在思考着关于“糕饼”、“纱”与那难以捉摸的“公平”。
成长的代价，便是开始看见这盛世锦绣之下，细微的纹路与复杂的经纬。而父母能做的，便是在他们初窥门径时，点亮一盏不灭的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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