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令人作呕的活体边界，重新呼吸到正常的梦境空气时，李素智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海浮上了水面，尽管这“水面”之上的世界，也并非什么阳光明媚之地。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被称为“流梦礁”。与“黄金的时刻”那极致奢华、流光溢彩的梦幻相比，这里更像是梦境底层的、未被精心粉饰的朴素基底。
天空是永恒的、缺乏生气的灰白色，没有太阳，只有不知源头的、均匀而冷淡的光线笼罩着一切。
建筑低矮、样式简单，街道略显空旷，行人神色大多平静中带着一丝倦怠，仿佛长期沉浸在某种不那么令人兴奋的、安稳却单调的梦境里。
这里是美梦之外的真实梦境角落，也是许多梦境记忆沉淀、甚至一些“不合时宜”之物的暂时栖身之所。
李素智没心思欣赏这种独特的“真实感”，他阴沉着脸，循着之前感应到的、属于列车组和自家妹妹的微弱气息，快步走在流梦礁略显冷清的街道上。
很快，他在一处类似小型广场、中央有个干涸喷泉池的地方，看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
瓦尔特·杨和姬子站在喷泉边，似乎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表情严肃。
丹恒抱臂靠在一根灯柱旁，保持着警戒。三月七正在尝试用六相冰给干涸的喷泉池做点装饰。星则蹲在地上，用球棒无聊地画着圈。
而让他血压瞬间升高的，是喷泉池另一侧，正凑在一起，对着桂乃芬手中玉兆屏幕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压低笑声的两个人——正是素裳和桂乃芬！
李素智的脸当场就黑了，几步冲了过去，声音里压着怒火：
“素裳！桂乃芬！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掺和这些危险的事情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两人，尤其是在素裳身上停留，带着明显的质问和担忧。
素裳被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挺起胸，脸上带着一种“我有底气”的表情，小声但清晰地辩解道。
“老哥，你别生气嘛！我们没去打架！而且……而且我们现在有力量了，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
“力量？什么力量？”李素智眉头紧锁。
“就是……那个怪叔叔给的啊！”
素裳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很正常。
“他说看我们心情不好，就给了我们一点小礼物，说是欢愉的祝福，没有副作用的！我感觉现在身体轻飘飘的，心情也好，遇到危险肯定能跑掉！”
桂乃芬也连忙点头，举起玉兆。
“对对！李大哥，我们真的没想冒险！就是……就是有了点新能力，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小忙，或者记录点不一样的……呃，安全的素材。”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有点心虚。
阿哈？！
李素智的瞳孔微微一缩。那只乐子猫……不，乐子神，竟然在这个时候，把力量给了素裳和桂乃芬？纯粹的“乐于助人”？鬼才信！
阿哈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必然链接着更大的“乐子”，或者是为了让某个“剧本”走向更“有趣”的方向。
他必须认真思考这件事了。阿哈的介入，是看穿了他被梦主威胁的窘境，故意给他增加“变数”和“牵挂”，让游戏更复杂？
还是说，阿哈预见到了流梦礁乃至整个匹诺康尼后续可能发生的、需要“欢愉火花”点燃的某些事件，提前布下两颗“棋子”？
又或者……真的只是纯粹的、临时起意的恶作剧，给两个沮丧的女孩找点乐子？
可能性太多，而涉及阿哈，任何逻辑推演都可能被其纯粹的“找乐子”心态颠覆。
看着李素智突然沉默下来，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一旁的星好奇地凑了过来，用球棒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
“喂，李素智，你一个人在那儿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李素智从沉思中回过神，瞥了星一眼，摇了摇头：“跟你们关系不大，是一些……关于‘乐子’的麻烦算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对了，你们有谁看到流萤了吗？”
提到流萤，星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撇了撇嘴，指向广场另一条通向更僻静小巷的道路。
“她说去给我准备点‘特别的午饭’，往那边去了。”
然后，她盯着李素智，语气带着控诉，“对了！你之前是不是骗我了？你明明认识她，知道她是……为什么不说她的真实身份？”
李素智叹了口气，面对星那直白的质问，倒也没再隐瞒。
“星核猎手吗？是，我知道。但你以为我为什么当时那么说？
别忘了，那个身份在匹诺康尼，在家族眼里，可不是什么能上台面的‘好身份’。
家族会允许一个被全宇宙通缉的星核猎手，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的谐乐大典梦境里吗？我那么说，是在帮你，也是在隐藏她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谁知道你这丫头……”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谁知道你转头就跟人家“好”上了，还把人带到了这么核心的圈子里。
星愣了一下，仔细回想当时在黄金钟表小子广场的情景，以及后来流萤偶尔流露出的谨慎和隐藏的锋芒，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哦……原来是这样。那……那她现在……”
“我去找她。”李素智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他必须确认一些事情。
不等星再说什么，他已经迈步朝着她所指的小巷方向快步走去。星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小巷幽深僻静，两旁的建筑在流梦礁恒定的灰白光线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没走多远，李素智就在一个堆放废弃梦境建材的角落，看到了那个银色的身影。
流萤背对着他们，正蹲在地上，面前似乎摆放着一些简单的、不知从哪弄来的梦境食材，但她并没有在处理它们，而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着什么情绪。
“流萤。”李素智走到她身后几步远，停下，声音平静地唤道。
流萤身体微微一颤，迅速收敛了情绪，转过头来。当她看到是李素智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一丝疏离和乖巧的平静。
“李素智先生，还有星……你们怎么来了？午饭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李素智没理会关于午饭的话题，他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流萤浅色的眼眸，开门见山地问道：
“筑梦边境深处，那个活着的恶心地方，还有那个猩红色的、像心脏一样跳动的虫蛹……你是不是去过那里了？”
流萤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她瞳孔微缩，下意识地避开了李素智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沉默了几秒，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去过了。”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深藏的痛楚，“那地方……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了，还差点被恶心死。那具红色的机甲，外形很像萨姆，但被虫族严重污染共生……是怎么回事？”
流萤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霾和哀伤。
流萤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曾经是……我的战友。在许多个世界，许多场对抗‘繁育’遗毒的战役中，我们并肩作战过。”
她没有说下去，但李素智已经明白了。
那具充满攻击性、被虫壳包裹的机甲，里面恐怕早已不是曾经的战友，而是被虫巢意志控制的、融合了机甲残骸与虫族组织的可悲怪物。
李素智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努力表现得坚强平静，此刻却难掩脆弱与悲伤的少女，那些关于立场、算计、乐子的心思暂时被抛到了一边。
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但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下了。只是用比平时温和许多的语气，低声说了两个字：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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