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伊伯带外围的神秘伽马射线信号，如同深夜荒原上突然亮起的几簇鬼火，让整个“深空守望”项目组和“未来应对会议”高层瞬间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信号持续了七十二小时。每隔六小时，分布在奥尔特云方向六个不同坐标点的信号源，就会同时发射一组持续时间极短、能量强度极低但调制方式极其复杂的伽马射线脉冲。陈浩带领团队不眠不休地分析，动用了“界域殿”数据库和“鹓鶵”晶体中解析出的部分符号学框架进行比对。
“基本可以确认，”第三天凌晨，陈浩的虚拟影像出现在紧急会议上，眼中带着血丝但目光锐利，“信号编码的核心逻辑，与‘鹓鶵’晶体背景中那些代表‘巡天阁’监控与汇报体系的符号子集高度同源，但进行了简化、加密和某种……‘去身份化’处理。这不是‘巡天阁’官方通讯，更像是某个个体或小团体，利用类似的底层协议，在私自架设‘观察节点’和发送报告。”
“节点功能可以推测，”陈浩调出模拟图，“它们构成一个稀疏但覆盖太阳系主要引力敏感区的三角监测网，主要监听两类信息：一是大规模的空间曲率异常和能量爆发——这对应林枫这类‘变量’的高强度活动；二是特定的信息污染波动——这对应‘阿米特’记忆样本活化时泄露的‘归墟’特征信息。”
“至于报告接收方……”陈浩顿了顿，“信号指向银河系深处一片我们没有任何数据的黑暗区域。以现有技术，无法追踪终点。”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结论很清晰：那个被“鹓鶵”称为“巡夜者”的暗影存在，不仅来了，而且已经在太阳系外围，悄无声息地布下了它的“眼睛”。它同时关注着林枫和“归墟”相关威胁，其目的更加扑朔迷离。
“它在观察，也在记录，可能还在评估。”林枫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观察实验室里小白鼠对新型病毒的反应。我们和可能被引来的‘归墟’残留物，都是它的‘实验样本’。”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我们能清除这些‘眼睛’吗？”一位军方代表沉声问。
“很难。”陈浩摇头，“信号源本身可能只是微型探测器，甚至可能是依托某些自然星体或尘埃云伪装的临时装置。直接攻击可能打草惊蛇，暴露我们已察觉并具备反击能力的事实，可能促使‘巡夜者’采取更激进的行动。而且，我们不确定清除行动本身，是否会被视为一种‘攻击性’数据，被它记录并上报。”
进退两难。
就在高层为如何应对“巡夜者”的监视网而焦头烂额时，地球内部，“群星觉醒计划”却在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并开始显现出意想不到的成果。
社会层面，基于“基石”理念重构的教育、医疗和社会激励系统，在各国协作下快速铺开。强调协作、创新、坚韧与责任感的价值观，通过全新的媒介和体验式学习深入人心。尤其是在林枫有意识地将部分关于宇宙、文明、危机的“稀释版”认知，通过艺术、哲学思辨和开放式科学挑战的形式渗透后，全球范围内，一种更加清醒、更具危机感却也更加团结的氛围正在形成。
个体层面，变化更加微妙而显着。虽然没有出现第二个林枫这样的“超规格变量”，但在各行业、各领域，开始涌现出大量“小变量”。他们或许只是在某个技术难点上灵光一闪找到了突破路径，或许是在社区危机中展现出非凡的组织领导力，或许是在艺术创作中表达了震撼人心的文明共鸣，或许是在极端环境下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这些个体的“闪光”，在新型社会网络的连接和“文明潜能监测系统”的识别下，被迅速放大、鼓励和联结。
最令人惊喜的发现来自于“文明记忆”团队的一项实验。他们尝试将“阿米特”文明黑暗记忆样本中，那些关于植物共生、意识网络、能量循环等“非污染性”技术理念碎片（经过林枫和苏晴反复净化），以高度抽象的形式，嵌入到一些开放的全球性科研难题中。结果，在短短一个月内，全球有十七个不同国籍、不同背景的研究小组，几乎同时独立提出了思路迥异但内核相似的解决方案，分别在人造光合作用效率、生物神经网络接口、分布式能源网格优化等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这证明了两点：第一，人类文明具备极强的信息吸收和再创造潜力；第二，“群星”一旦被点亮，其 collective intelligence（集体智慧）能产生远超个体叠加的奇迹。
林枫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现象。他在一次内部讨论中指出：“‘巡夜者’在观察单一个体（我）的反应，但真正的‘筛选’，或者我们文明存续的关键，可能在于这种‘分布式智慧’和‘涌现性创新’。我们要做的，不是隐藏我，而是让我‘融入’这片星海，让‘巡夜者’的观察焦点失焦。”
基于这个思路，一个新的子计划——“星光迷雾”计划被提上日程。该计划旨在利用全球日益活跃的“小变量”们产生的、林林总总的信息流、能量波动和创造性活动，结合“界域殿”的部分隐匿功能，在太阳系内营造一种“文明整体处于活跃、混沌、自然演进”的信息环境，从而将林枫这个“高亮信号点”隐藏在一片繁荣的“星光背景噪声”之中。同时，计划也包括研发可以模拟林枫部分能量特征或“归墟”污染波动的诱饵装置，在必要时误导外围的监视网。
就在“星光迷雾”计划开始初步部署，地球文明一边努力“藏锋”一边加速“铸剑”之际，“巡夜者”的监视网，捕捉到了它一直在等待的另一个信号。
第七十九天，位于柯伊伯带外围的一处“眼线”探测器，传回了一段极其异常的空间读数。那不是大规模的能量爆发，而是一种细微的、如同水波渗过沙地般的“信息浸润”现象。这股微弱的信息流，带着明显的“阿米特”文明残留的、已被“归墟”污染的独有频率，正从奥尔特云外围的某片星际尘埃带，缓缓向太阳系内部渗透。
它来了。被活化的“阿米特”记忆样本，果然如同黑暗中的血腥味，引来了游荡的“鲨鱼”——一段“归墟”污染残留体，或者某个对“归墟”力量感兴趣的独立意识。
“深空守望”项目第一时间锁定了渗透源头——一颗直径不足十公里、成分异常的星际流浪小天体（或伪装成这样的存在）。它的运动轨迹巧妙地利用恒星引力和星际介质，正在悄然逼近海王星轨道。
“巡夜者”的监视网立刻活跃起来，所有“眼线”的监听频率都对准了那个方向，伽马射线信号的发送频率也悄然增加。它在全神贯注地记录这场即将发生的“接触实验”。
地球方面面临抉择：是静观其变，让“归墟”残留体和太阳系自然互动（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污染风险），同时让“巡夜者”获得它想要的数据？还是主动出击，在威胁深入内太阳系前将其清除，但可能暴露自身实力和攻击意图，引发“巡夜者”的过度反应？
林枫几乎没有犹豫。
“清除。但不能用常规方式，也不能暴露地球直接关联。”他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这是我们测试‘星光迷雾’和新型战法，同时给‘巡夜者’传递混乱信息的机会。”
一项大胆的行动方案被迅速制定。行动代号：“燧石”。
“燧石”行动的核心，并非派遣舰队，而是利用“界域殿”远程投射力量，结合地球上三位刚刚在“神经力学”和“场域协同”领域展现出非凡天赋的“小变量”科学家的实时演算支持，在目标小天体必经之路的一片稀疏小行星带，预先布设一个精巧的“信息陷阱”。
这个陷阱不依赖强大能量，而是模仿“阿米特”记忆中某种无害的共生信号，对入侵者进行诱导。当目标被吸引，深入陷阱核心时，陷阱将瞬间启动，释放一段经过精心编辑的“信息包”。这个信息包融合了：
1. 高度净化的“阿米特”文明美好记忆片段（来自晶体分析）。
2. 人类文明对“吞噬”、“同化”等扭曲欲望的哲学批判与情感拒斥（来自全球数百万志愿者的意识共鸣采样）。
3. 一段经过加密和伪装、指向银河系另一处遥远空洞的虚假“高价值目标”坐标。
目的不是摧毁，而是“净化”与“误导”——尝试中和或驱散其“归墟”污染属性，并将其引向他方。
行动在绝对隐秘中展开。林枫坐镇“界域殿”远程协调，三位“小变量”科学家在地球深地下指挥中心，通过特制的神经接口与“界域殿”的算力深度融合，实时调控陷阱参数。整个行动的信息流被严格控制在“星光迷雾”计划生成的背景噪声中。
四十八小时后，目标小天体如预期般被诱导进入陷阱区域。
陷阱激活的瞬间，监测画面显示，那颗小天体表面勐然荡漾起剧烈的、不稳定的能量波纹，仿佛内部有两个意识在激烈争斗。持续了约十分钟后，波动渐渐平息。小天体表面的异常信息特征显着减弱，其运动轨迹发生偏转，朝着陷阱信息包中提供的虚假坐标方向加速离去。
几乎同时，“巡夜者”的监视网络传来了密集的数据流。它对这场短暂而诡异的接触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多个“眼线”甚至调整了自身轨道，试图对离去的小天体进行追踪。
“‘燧石’行动初步判定成功。”陈浩汇总报告，“目标污染特征下降约65%，已改变航向。我们植入的误导信息已被其核心逻辑接受。‘巡夜者’的监测数据流异常活跃，它似乎对这次‘非典型接触’和目标的突然转变感到困惑，正在加大分析力度。”
会议室里响起短暂的、克制的松气声。第一次主动与地外威胁交锋，取得了预期效果，并且没有暴露地球。
然而，林枫的眉头却没有舒展。他盯着屏幕上“巡夜者”监视网络那异常活跃的数据流向，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太顺利了。”他低声说，“‘巡夜者’只是在困惑吗？还是说……它看到了它真正想看到的东西？”
苏晴看向他：“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燧石’行动，恰恰向‘巡夜者’展示了它最感兴趣的东西——不是单一的‘变量’，也不是原始的‘归墟’污染体，而是一个文明，如何运用集体智慧、非暴力手段和高度协调性，来处理一次高维信息层面的危机。”林枫缓缓说道，“这或许，才是它眼中最具‘研究价值’的数据点。我们可能非但没有隐藏成功，反而……将自己文明某种更本质的特质，摆上了它的观察台。”
仿佛为了印证林枫的担忧，就在此时，深空监测系统捕捉到一段新的、源自同一片黑暗区域（“巡夜者”信号指向地）的定向信息流。这次不是发给那些“眼线”的指令，而是一段强度不高、但调制方式更加古老、更加正式的广播信号，其覆盖范围，恰好将太阳系囊括在内。
信号经过初步破译，只有一句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通用信息语：
“观测单元太阳系-第三行星，数据采集优先级提升至‘乙等’。新增观察项：文明协同信息处理模式。持续观察期延长。”
广播结束，但那股被更高序列存在“标记”和“聚焦”的冰冷感觉，却弥漫在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心头。
“星光迷雾”计划，似乎迷雾初散，便已被更亮的探照灯锁定。
地球文明，在“巡夜者”的观察名单上，升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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