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块漂浮在一片陌生的星域中。
没有灰白的记忆雾气,没有扭曲的法则乱流,只有常规宇宙那深邃、静谧的黑暗,以及远处稀疏的、正常的星光。传感器终于恢复了大部分功能,确认他们处于银河系一条偏远旋臂的边缘地带,距离最近的已知文明世界有超过六百光年。唯一的“异常”是,这片区域的背景辐射读数比平均值低了15%,像一块被仔细擦拭过的玻璃,干净得有些不自然。
“遗忘回廊……彻底消失了。”唐教授看着空荡荡的扫描图,语气复杂,“连空间坐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错误之核’完成了它的使命,或者说……安息了。”
苏念站在控制台前,手背上第三共鸣碎片带来的温暖脉动正缓缓平息,与另外两枚印记达成新的平衡。她能感觉到自身共鸣能力的显着提升——不只是强度,更是“精度”和“广度”。如果说之前她编织共鸣像用粗线绣花,现在则像是拥有了全套不同型号的绣针和丝线。
但此刻她无暇仔细体会这些变化。医疗舱的警报声正变得越来越急促。
“山狼的生命体征在直线下降!”小方脸色难看,“自主呼吸停止,心跳降到每分钟二十次,脑波活动……几乎消失。维生系统最多还能维持三十分钟。”
所有人都看向苏念。在之前的漂流中,苏念用共鸣屏障保护了大家免受记忆污染,但山狼深度昏迷的意识无法被完全保护,很可能在无意识中承受了过量冲击。
苏念快步走向医疗舱。她看着维生床上那个曾经坚毅的战士,此刻却像一具逐渐冷却的躯壳。手背上的三枚印记微微发亮,她能“看到”山狼的意识——不是具体的思维,而是那团代表生命本质的“光”,正在迅速黯淡、收缩,边缘已经开始溃散成细微的光尘。
常规医疗手段已经无效。但共鸣能力……可以做到什么?
她想起在沉眠摇篮体验的“织梦者”能力,想起在根源回廊感受到的法则层面的连接。或许,她可以用共鸣编织术,为山狼溃散的意识构筑一个临时的“锚点”?
风险巨大。她的共鸣一旦侵入他人意识,稍有差池,不仅救不了山狼,还可能对他造成永久性损伤,甚至可能因为意识反冲伤及自身。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小方,准备最高剂量的神经稳定剂和能量补充剂,直接注入我的循环系统。唐教授,监控我和山狼的脑波同步率,一旦超过危险阈值,立刻用弱电击强制分离。”
“苏小姐,这太危险了!”唐教授反对。
“执行命令。”苏念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握住山狼冰冷的手腕,闭上眼睛。
精神沉入意识之海。
她首先稳定自身。三枚印记的光芒在意识空间中亮起,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结构。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细的、温和的共鸣丝线,探向山狼的意识光团。
接触的瞬间,混乱、痛苦、黑暗的记忆碎片扑面而来——那是山狼在“伊甸”最后战斗中承受的创伤、漂流中无意识吸收的记忆污染、以及生命本能对消亡的恐惧。这些负面情绪像狂暴的潮水,试图淹没苏念的这缕意识。
苏念没有抵抗,也没有被冲散。她将自己的意识频率调整到最平稳、最包容的状态,像一块礁石,任由潮水拍打。同时,她开始“编织”。
她用从织梦者那里领悟的安抚技巧,混合自身钥匙共鸣的稳定性,以及新获得的第三碎片带来的法则层面的“秩序感”,编织出一张极薄、极柔韧的“网”。这张网轻轻地包裹住山狼那即将溃散的意识光团,阻止其进一步消散。
然后,她开始“修补”。
这不是治愈肉体创伤,而是稳定意识结构本身。她引导着山狼意识中那些尚且完好的部分,重新建立连接;用自身共鸣作为桥梁,填补那些已经破损的区域。这个过程极其精细,就像用微雕工具修复一件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
汗水浸透了苏念的衣衫,她的脸色迅速苍白,太阳穴青筋暴起。外部,唐教授紧张地盯着监控屏幕——苏念和山狼的脑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同步,已经超过了安全线,还在持续攀升!
“苏姐的心跳过速!血压在飙升!”小方声音发颤。
“再等等……”唐教授紧握拳头,“同步率虽然高,但波形稳定……她在控制局面。”
意识空间内,苏念感觉自己正行走在悬崖边缘。山狼意识深处的创伤和污染比她预想的更严重,有些黑暗的记忆片段甚至试图反过来侵蚀她的意识。她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构筑第二层防线。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小时那么漫长。
终于,山狼那团即将熄灭的意识光,停止了溃散。在苏念编织的共鸣网络的支撑和修复下,它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黯淡,但核心重新有了微弱的搏动。
苏念缓缓收回意识丝线,断开连接。
她猛地睁开眼睛,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隼及时扶住了她。
医疗监护仪上,山狼的心跳恢复到了每分钟四十五次,呼吸虽然微弱但已重新出现,脑波活动也从近乎直线变成了有规律的起伏——虽然振幅很低,但确实存在。
“他……稳定了。”苏念的声音嘶哑,极度疲惫,但带着一丝欣慰,“暂时脱离危险期。但意识损伤严重,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专业的神经修复治疗,这不是我能完成的。”
“你已经创造了奇迹,苏小姐。”唐教授感慨道。
就在这时,铁砧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他负责在货舱警戒:“苏姐!有情况!传感器刚捕捉到一段加密通讯的余波,很微弱,但编码特征……是议会的制式!”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紧。
“位置?距离?”苏念强打精神。
“方向……来自我们刚刚脱离的那片区域,但距离很远,至少零点五光年外。信号很简短,内容无法破译,但收信方编码……”铁砧顿了顿,“我见过那个编码,在‘伊甸’的时候——是‘收藏家’墨文渊直属舰队的专属频段!”
墨文渊的舰队,在追踪他们?而且就在遗忘回廊附近?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小方难以置信,“就算他们追踪我们到了回廊外围,但回廊内部法则混乱,他们不可能精确定位我们的跃迁出口!”
“除非……”唐教授脸色阴沉,“他们根本不需要追踪我们。他们早就知道第三锚点的大概位置,一直在外围守株待兔。我们的出现,只是确认了锚点的具体坐标。”
苏念扶着控制台站直身体,大脑飞速运转。议会对先驱者遗迹的了解,显然比他们预想的更深。而且墨文渊亲自出马,说明议会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极高。
“小方,立刻检查模块的隐形系统和所有外部信号发射源。唐教授,分析我们目前的位置,寻找最近的、可能避开议会扫描的隐蔽点或航线。”
“苏姐,我们的能源只剩0.08%,推进器全毁,隐形系统早就过载失效了。”小方苦笑,“我们现在就是个飘着的铁棺材,别说躲避追踪,连稍微改变航向都做不到。”
情况再次急转直下。刚脱离险境,又陷入更大的危机。
然而,厄运似乎喜欢结伴而来。
主传感器屏幕的边缘,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个新的、缓慢移动的光点。
不是议会舰队那种尖锐的、高能量特征信号。这个光点显得……静谧,甚至优雅。它的能量读数非常低,但异常稳定,移动轨迹是一条绝对的直线,方向不偏不倚,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星区。
更诡异的是,随着光点的接近,传感器捕捉到一种极其特殊的、低频的“背景波动”。这种波动不像任何已知的能量辐射或通讯信号,它更像是……空间本身的轻微“褶皱”,或者说,是某种巨大存在移动时,在宇宙“水面”上留下的涟漪。
“这是什么?”隼皱眉。
唐教授死死盯着分析数据,手指在颤抖,过了好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收割者。侦察单位。”
控制区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词汇真正以现实威胁的形式出现时,那种源自文明本能的恐惧依然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距离?”苏念的声音异常冷静。
“以它目前速度,大约……七十二小时后进入可观测范围。但它的探测能力未知,可能早就发现了我们。”唐教授的声音干涩,“苏小姐,收割者的侦察单位……通常不会单独行动。它身后,很可能跟着……”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主力收割舰队。
议会追击在侧,收割者逼近在前。能源耗尽,载具损毁,伤员未愈。
绝境,从未真正离开。
苏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背上的三枚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她逐渐坚定的意志。
“小方,把我们现在所有还能用的资源列一个清单,包括任何可能转化为能源或材料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废金属,一滴冷却液。”
“唐教授,我需要你根据现有星图,计算出一条航线——不需要动力,只要能利用这片星区现有的引力分布和恒星风,让我们能缓慢飘向一个大致的方向。方向目标是:旅者星图上标注的第四锚点区域。”
“隼,铁砧,彻底检查模块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可能被忽视的应急设备、隐藏舱室、或者……前人留下的东西。”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断。绝望没有让她崩溃,反而让她的思维如冰般清晰。这是林薇在绝境官司中的特质,也是苏念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淬炼出的本能。
团队再次行动起来,像精密的机器,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三小时后,汇总结果。
坏消息堆积如山:能源近乎枯竭,食物和水只能维持十五天,没有任何可用的推进或隐形手段。
唯一的好消息,来自铁砧在货舱最底部一个锈蚀的维修隔间里的发现——那不是“星火”模块自带的,更像是更早之前,某个使用者(也许是旅者?)偷偷加装的。
一个简陋的、手工改造的“亚空间信标”。
它的原理很简单:将模块最后一点能量集中爆发,向亚空间发送一个强指向性的、极其简短的求救或定位信号。信号本身不含信息,只是一个“钥匙共鸣特征码”。理论上,任何在亚空间中航行、并且预设了相应接收频率的“友方单位”——比如其他方舟,或者像“星穹之愈”那样的存在——都有可能捕捉到,并循迹而来。
但风险巨大:首先,这会耗尽模块最后一点能量,维生系统将完全依赖备用电池,最多支撑四十八小时。其次,信号可能被议会或收割者截获,暴露他们的精确位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根本不确定是否有“友方单位”在监听这个频段,也不确定对方即使收到,是否会、且能否及时赶来。
这是一场用所有筹码进行的、胜率渺茫的赌博。
“启用它。”苏念没有犹豫,“这是我们唯一能主动做的事。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信号指向哪里?”小方问。
苏念看向观测窗外的星空,手背上的第三碎片传来微弱的指向性脉动——那是通往第四锚点的模糊方向,也是旅者星图上标注的下一个光点。
“指向第四锚点的大致方向。同时……”她停顿了一下,“用我所有的钥匙共鸣特征进行加密。如果‘星穹之愈’的艾拉还在监听,如果顾言深……还保持着与我的共鸣连接,他们或许能识别出来。”
这是她深藏心底的一丝渺茫希望。
信标被小心地安装在模块外壳一个相对完好的部位。小方将最后一点能源导入其中。
“倒计时:十、九、八……”
苏念的手轻轻按在控制台面板上,手背印记紧贴其上,将自己的共鸣频率注入信标的最终编码。
“……三、二、一。发射。”
模块轻微震动了一下。一道肉眼无法看见、但传感器能捕捉到的微弱涟漪,以模块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穿透常规空间,没入更深层的亚空间维度。
然后,所有主动系统,除了最低限度的维生和基础传感器,全部关闭。
模块陷入了死寂的黑暗,只有仪表盘上零星几点微光,映照着五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他们像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在黑暗中无声飘荡,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判决。
七十二小时,开始倒计时。
而在他们后方遥远的虚空中,那个代表着收割者侦察单位的静谧光点,依然不紧不慢、坚定不移地,沿着那条绝对的直线,向前航行。
更远处,议会的舰队,似乎也调整了方向。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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