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最里面那个堆杂物的角落，此刻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两个装修师傅正架着铝合金龙骨，要把这大概三十平米的空间单独隔出来。
“林老板，这还要装玻璃门啊？这也就是个仓库，费那钱干啥？”师傅嘴里叼着钉子，含糊不清地问。
林晚手里拿着图纸，指了指头顶：“不仅要装玻璃门，还要装排气扇，顶上的灯要换成最亮的日光灯管。这里面以后不能有一点灰。”
师傅耸耸肩，不再多问，反正给钱就干活。
顾欢抱着一箱刚到的“谢馥春”站在旁边，满脸的不解：“姐，这就把仓库分家了？那边堆辣条，这边堆擦脸油？”
“这不是分家，这是战略分区。”
林晚接过那箱鸭蛋粉，小心翼翼地放在刚刚搭好的不锈钢货架上。
这里就是“林家味道”新成立的部门——【国潮美妆部】。
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很简陋，几排货架，一张长条形的操作台，加上还在安装的玻璃隔断。但在林晚眼里，这里就是未来的金矿。
食品区的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料味和油烟味，那是生活的气息。但美妆区不行。
那些留学生花高价买的是情怀，更是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如果她们收到一盒沾着辣条油或者是落满灰尘的面霜，那种“精致感”瞬间就会碎成渣。
“以后，这边是禁区。”林晚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那道正在成型的玻璃墙，“吃东西的、没洗手的、搬完货没换衣服的，一律不准进。这里面的打包标准，要按无尘车间的低配版来。”
顾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那个被擦得锃亮的玻璃门，眼神里透出一丝敬畏。
这哪里是仓库，简直像医院的手术室一样讲究。
……
第二天一早，玻璃隔断彻底完工。
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货架。那些在批发市场里显得灰头土脸的雪花膏、蛤蜊油、杏仁蜜，一旦被整齐地码放在干净的货架上，并在强光灯的照射下，竟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高级感。
角落里，多了一张办公桌。
桌子是二手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张独立的、正儿八经的办公桌，配了一把能转圈的真皮老板椅（虽然皮面有点磨损）。
“坐上去试试。”林晚指了指那张椅子。
顾欢愣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姐，别逗了，我就是个干活的，坐这玩意儿干啥，怪烫屁股的。”
“坐下。”林晚语气不容置疑。
顾欢磨蹭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挪上去，像是一屁股坐在了针毡上，背挺得笔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林晚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扔在桌上。
“打开。”
顾欢颤抖着手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红色的原子印章。
她拿起来，往废纸上哈了一口气，用力一盖。
啪。
红色的印记清晰可见：【林家味道商贸有限公司-美妆部主管-顾欢】。
顾欢盯着那个红圈圈，呼吸猛地停滞了一下。
“主……主管？”她结结巴巴地念出那两个字，猛地抬头看向林晚，“姐，你搞错了吧？我就认识几个大字，算账还要用计算器，我当主管？我管谁啊？”
“管货，管钱，管人。”
林晚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直视着顾欢慌乱的眼睛。
“顾欢，生意大了，我一个人分身乏术。辣条那边的流水线我要盯着，新产品的开发我也要盯着。美妆这一块，必须有人给我把门。”
林晚指了指外面堆积如山的货物。
“从今天起，凡是进这个玻璃门的货，你负责验。凡是出这个门的单子，你负责审。进货单上没有你的章，财务不给结款。”
这权力太大了。
顾欢感觉手里的章像块烙铁。以前她只要听林晚的话，让干啥干啥就行，错了也是林晚兜着。现在，这枚章盖下去，责任就是她的了。
“我……我不行，姐，我真不行，万一我看走眼了……”顾欢想把章塞回盒子。
“谁生下来就会走路？”林晚按住她的手，“看走眼一次，算我的。看走眼两次，扣你奖金。看走眼三次，你就给我回后厨刷盘子去。敢不敢？”
顾欢看着林晚那双充满鼓励又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睛。
她想起了几天前，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那个皮肤发亮、眼神有光的自己。
如果不接这个章，她顾欢这辈子也就是个在大城市打工的乡下丫头，顶多是个高级搬运工。
如果接了……
顾欢深吸一口气，那是混合着消毒水和雪花膏香气的味道。这是机会的味道。
她猛地握紧了手里的印章，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姐，我要是干砸了，不用你赶，我自己滚回去刷盘子！”
林晚笑了。
“好，顾主管。现在的第一个任务，去人才市场，给我招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条件你自己定，工资你自己谈。记住，我们要的是正规军。”
……
东海市劳动力人才市场。
这里永远是嘈杂、拥挤、充满汗酸味的地方。
顾欢穿着林晚特意带她去买的一身黑色职业装，虽然有点不习惯高跟鞋，走起路来稍微有点别扭，但她努力挺直了腰杆。
她手里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几个大字：
【林家味道招聘：美妆打包员，底薪800 提成，包午餐。要求：爱干净，心细，手快。】
2005年，对于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800块的底薪已经是相当诱人的数字了。
很快，她的摊位前就围满了人。
“老板，你看我行吗？我有劲儿，能扛包！”一个壮实的大姐挤了进来。
顾欢看了一眼她黑乎乎的指甲缝，摇了摇头：“大姐，我们这是弄化妆品的，手得细。”
“那我呢？我以前在电子厂干过流水线！”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举手。
顾欢打量了她一眼。衣服虽然旧，但是洗得很干净，手指修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
“叫什么名字？”顾欢学着林晚平时说话的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
“张晓丽。”
“伸手出来我看看。”
张晓丽赶紧伸出双手，手心手背翻给顾欢看。
“行，先站一边等着。”顾欢指了指身后。
一下午的时间，顾欢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她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被这么多人用讨好的眼神看着。
这种感觉……真爽。
最后，她带回了两个人。
一个张晓丽，以前做电子元件的，手极快。
另一个叫王梅，以前在超市做理货员，一看就是那种做事有条理的人。
回到仓库二楼的栏杆旁，林晚抱着汤圆，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一幕。
顾欢正站在那两个新来的姑娘面前，背着手训话。
“进了这个玻璃门，就要守这个门的规矩。第一，进门先洗手，戴手套。第二，所有瓶瓶罐罐必须轻拿轻放，碎一个赔一个。第三，打包一定要严实，我不希望听到客户投诉说漏液了。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顾主管！”两个小姑娘齐声回答。
顾欢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行了，去那边领工服和手套，准备干活！”
看到这一幕，林晚嘴角微微上扬，撸了一把怀里的猫。
“你看，人都是逼出来的。”
汤圆“喵”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赞同。
……
有了新人的加入，【国潮美妆部】的运转效率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晚坐在办公室里，打开了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虚拟屏幕。
【伦敦在逃公主】：林老板！收到货了！呜呜呜，这个宫灯杏仁蜜简直绝了！我室友那个英国白人妹子闻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在涂什么神秘的东方魔药，现在她也要买！给我再来五瓶！
【熬夜冠军】：那个硫磺皂太猛了！我洗了三天，后背的痘痘瘪下去了！我要给我国内的弟弟也带一打！现在的硫磺皂都没这个劲儿大！
【精致穷】：林老板，弱弱问一句，友谊雪花膏能批发吗？我想在我们学校跳蚤市场上摆摊卖……
林晚看着账户里不断跳动的余额数字，心情却并没有太轻松。
随着口碑的发酵，订单量正在呈几何级数增长。
昨天光是“蜂花”护发素就卖出去两百瓶。
问题来了。
这种零售式的扫货模式，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那个批发市场的光头老板，昨天看见顾欢去进货，眼神都变了。从一开始的嫌弃，变成了现在的警惕，甚至坐地起价。
“哎呀，顾主管，不是我不给你货。这几天厂里原材料涨价，这杏仁蜜每瓶得涨五毛。”
“这硫磺皂也没货了，要不你们再等等？”
林晚很清楚，这就是二道贩子的嘴脸。一旦发现你需求量大，就会想方设法卡你的脖子。
而且，市面上的货源参差不齐。昨天顾欢就差点买到一批假冒的“万紫千红”，幸亏系统扫描出了包装上的字体差异。
如果不解决货源问题，这生意做不大，还容易翻车。
“叮——”
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提示框。
【检测到单品日销量突破500件，解锁新功能：大宗采购辅助。】
【当前供应链评级：极低（存在断货、涨价、假货风险）。】
【建议：向上游溯源。】
林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溯源。
只有掌握了源头，才有定价权，才有质量保证。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东海市及周边地区地图前。
2005年，这里还是着名的轻工业基地。很多后来倒闭或者搬迁的老厂子，现在还活着，只不过活得很艰难。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停在了离东海市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地级市——常州。
那里有一个标着红色五角星的地方。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经辉煌一时的国营老厂区。
“顾欢！”林晚冲着楼下喊了一声。
正带着两个新员工打包发货的顾欢立刻抬起头：“咋了姐？”
“把手里的活儿安排一下，交代给张晓丽她们。”
林晚拿起一支红笔，在那张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明天一早，跟我出差。”
顾欢擦了擦手跑上楼，看了一眼地图上的那个圈：“姐，去这儿干啥？这也是个批发市场？”
林晚摇摇头，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不，那里不是市场。”
“那里是厂家。”
她指着那个圈里的名字——【红星日用化学品厂】。
“既然那个光头老板不想好好做生意，那我们就把他踢开。这一次，我们直接去找厂长谈。”
顾欢瞪大了眼睛：“找厂长？人家能理咱们吗？咱们这就是个……倒腾货的小公司。”
“现在是小公司。”林晚合上地图，拿起车钥匙在手里转了一圈，“但明天之后，我们就是他们最大的救命稻草。”
在2025年的资料库里，这家红星日化厂，会在2006年的冬天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破产倒闭，那个经典的“红星”牌洗发膏也随之彻底消失。
而现在，是2005年的秋天。
距离倒闭，还有一年。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他们最缺钱、最渴望订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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