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带回的羊皮纸图纸，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头，在实验室——或者说，在这座灰雾之都暗流涌动的理性堡垒中——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坐标已确认，威胁已定位，被动观察与理论验证的阶段，必须让位于主动的侦查与风险评估。
然而，面对一个深埋地下两百米、可能遍布未知预警与防御机制的邪教总坛，贸然闯入无异于自杀。
林知需要的不是一场即兴的冒险，而是一次精密的、信息主导的侦察行动。
目标是绘制出总坛外围及内部核心区域的“信息场分布图”——理解其精神污染源的强度、范围、模式以及可能的能量节点与薄弱环节。
行动计划迅速成型。团队构成精简而高效：
林知：指挥官与技术核心。负责部署和操作全套信息场探测阵列，实时分析数据，制定应对策略。
薇薇安：特殊感知与生物指标。她的诅咒体质对精神污染极度敏感，能提供仪器无法捕捉的、直觉性的危险预警和环境“氛围”变化反馈。同时，她正在学习的初步心智防御技巧，也需要在可控压力下进行实践。
哈克：向导与潜行专家。负责带领团队沿安全（或相对安全）路径接近目标外围，识别并规避物理陷阱与常规警戒，并在必要时利用其“手艺”开启通道。
哈克的伤势在薇薇安利用一些温和草药配合林知的物理疗法处理后，稳定了下来，手臂固定后不影响谨慎行动。
作为报酬的一部分，他也获得了林知提供的一小瓶特制提神剂，以应对侦查可能带来的精神压力和体力消耗。
出发时间定在灰雾之都“夜晚”最深沉、城市背景噪音（包括那些无形低语）相对沉寂的时段。
三人换上深色、便于活动的衣物，携带必要的装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实验室，融入浓稠的夜色与雾气之中。
哈克对地下世界的熟悉程度令人惊叹。
他没有选择任何已知的官方或半官方入口，而是带领林知和薇薇安穿过一片堆满工业废料的荒地，撬开了一个隐蔽在生锈管道后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检修井盖。
井下并非想象中污秽不堪的主流下水道，而是一条早已干涸、狭窄但相对干净的旧引水渠，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矿物锈蚀的味道。
“这条道儿知道的人不多，年头比那些邪教徒只早不晚。”
哈克压低声音，打着手电在前面引路，动作轻巧如猫，完全看不出手臂有伤，
“小心脚下，有些石板松了。尽量别碰两边的墙，长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薇薇安紧随其后，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封闭、黑暗、深入地下，这些环境本身就在加剧她诅咒带来的不适。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尝试运用林知教给她的基础冥想技巧，在意识边缘维持那层薄薄的“感知滤网”，过滤掉过强的环境压迫感，同时保持对异常波动的警觉。
林知走在最后，背负着改装过的探测背包。
他的目光透过特殊的夜视增强护目镜，扫描着周围环境，同时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手中的便携终端上。
终端连接着背包里的多个探测器：广谱精神力场波动仪、信息熵梯度测绘仪、相位畸变探测器，以及一个尝试捕捉特定“模因频率”的定向天线。
数据流开始在他眼前的护目镜显示屏上，勾勒出周围环境粗糙的“信息轮廓”。
起初的路径，信息场相对“平静”，只有城市地下固有的、微弱而混乱的背景精神残留，以及一些无害的、来自地质结构的微弱能量辐射。
但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按照哈克记忆中图纸的方位曲折前行，数据开始出现变化。
“停。”
林知突然低声示意。哈克立刻蹲下，薇薇安也屏住呼吸。
林知注视着护目镜上跳动的读数。
“前方约五十米，右转通道口附近，检测到周期性、低强度的主动精神扫描脉冲。模式与之前记录的邪教外围预警符纹能量特征有60%吻合度。应该是他们布置的警戒线。”
哈克眯起眼看向黑暗的通道前方，肉眼什么也看不见。
“能绕过去吗？”
“扫描有间隙，大约每十五秒一次，持续三秒。”
林知快速分析着数据，
“脉冲覆盖范围呈扇形，主要覆盖通道主体。贴近左侧墙壁根部下缘，有一个扫描弱区，宽度约四十厘米，可能是结构造成的死角。我们需要在扫描间歇期快速通过。”
在哈克的指引和林知的数据提示下，三人有惊无险地穿过了第一道警戒线。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曲折，他们经过了数处图纸上标注的岔路口和疑似储藏间的地方。
林知的探测器不断记录下沿途越来越明显的“信息污染”痕迹：空气中游离的精神力残渣浓度上升，墙壁上偶尔出现的刻痕会引发局部信息熵的短暂飙升，薇薇安也开始报告感受到断续的、方向不明的“恶意注视感”和低语碎片。
“我们接近外围了。”
哈克在一个较为宽敞的岔洞处停下，示意前方隐约传来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远处的、有节奏的吟诵声，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麝香、陈旧血液和某种甜腻腐烂气味的空气缓缓流动。
“前面再转过两个弯，有条废弃的通风管道，管子另一头应该就在他们那个大洞窟的上方岩层里，有很多裂缝。我以前探路时发现的，没敢靠太近。”
这正好符合林知的侦查计划。
他们不需要进入核心区域，只需要一个能安全观测并部署探测器的外围高点。
在哈克的帮助下，他们进入了那条倾斜向上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铁皮通风管。
管道内空间狭窄，只能匍匐前进。
吟诵声和那股怪异的气味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终，他们抵达了管道尽头附近，这里管道壁有多处锈蚀破损形成的裂缝和孔洞。
林知示意大家保持绝对安静。
他先从最大的一个裂缝小心地向外窥视。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被幽蓝色的、不知来源的冷光照亮。
洞窟的规模与羊皮纸图纸上描绘的惊人一致。
中央是一个垒砌的石质祭坛，此刻空无一人。
祭坛周围，呈环形辐射状，密密麻麻地坐着至少数百人！
他们身着统一的灰色粗布袍，低着头，随着祭坛上一个青铜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以一种单调而同步的节奏，反复吟诵着拗口的音节。
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嗡嗡声，在洞窟中回荡。
这景象本身已足够震撼，但林知护目镜上显示的数据，更是触目惊心。
他迅速而无声地部署了微型探测器——几个不起眼的、带有吸附底座的金属小圆片，从裂缝弹出，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洞口上方的岩壁上。
探测器启动，更高精度的扫描数据如潮水般涌回。
主显示屏上，一幅复杂而骇人的“信息场分布图”正在被实时绘制出来：
1.核心污染源：
祭坛本身，特别是那个青铜香炉，显示出惊人的高信息熵值与强大的、有规律的精神力辐射。
辐射波形与“催眠师”广播的模因结构高度同源，但强度放大了数十倍，并且似乎与下方数百名信徒的集体吟诵产生了谐振，不断放大。
2.信徒阵列的能量场：
每一个信徒都不是被动的接受者。
他们通过吟诵和某种精神同步技巧（可能是长期洗脑和特定呼吸法的结果），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相互连接的低频精神力网络。
这个网络如同一个生物体的神经网络，将个体的精神能量抽取、汇聚，然后输送给中央的祭坛\/香炉系统。
图像显示，信徒上空弥漫着淡红色的、代表“被引导和汇聚的精神力”的光晕，如同无数细流汇入江河，最终涌向中央的蓝色强光（祭坛）。
3.污染扩散模式：
从祭坛香炉散发出的、经过强化的精神污染，并非均匀扩散。
它以一种复杂的干涉波模式，优先沿着信徒精神力网络回流，反复冲刷和加固每一个信徒的精神连接，形成牢不可破的控制闭环。
同时，也有较强的污染波束定向射向洞窟顶部几个特殊的钟乳石结构（疑似天然或人工雕琢的共振腔），再折射向洞窟的几条主要出口通道，这或许就是“广播”得以远距离传播的放大器节点。
4.空间结构扭曲：
整个洞窟的物理空间，其信息场背景呈现出轻微的、不自然的扭曲。
尤其在祭坛正上方和几个关键通道口，检测到微弱的空间相位畸变，这可能是长期高强度异常能量聚集导致的局部现实规则软化，也可能是某种尚未完全启动的大型仪式的预留“接口”。
5.防御性信息屏障：
在洞窟的岩壁内部、几个支撑柱以及信徒阵列的外围，探测到嵌入式的、活跃的防御性信息结构。
这些结构如同无形的电网，一旦有未被识别的精神体或强烈的外部信息干扰试图穿透，可能会立即触发警报甚至反击。
其结构与图纸上的符纹以及之前遇到的预警扫描同源，但更复杂、更强大。
“强大的、高度组织化的信息污染与精神控制体系……”
林知在心中默念，快速记录着关键数据。
这个“总坛”不仅仅是一个集会地点，它是一个运转中的、高效的“污染工厂”和“控制中枢”。信徒是电池兼信号中转站，祭坛是能量转换与放大核心，整个洞窟的结构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信息共振腔和扩散装置。
薇薇安紧挨着林知，通过另一个小裂缝观察，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
“好多……声音……粘稠的……恶意……”
她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但她的“感知滤网”在努力运作，没有崩溃。
哈克则趴在后面，只听着那越来越响的吟诵声，就觉得头皮发麻，低声道：
“教授，看够了吗？这地方邪性得紧，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知收集了足够的关键数据样本，包括能量峰值、谐振频率、网络节点分布、防御屏障参数等。他示意可以撤离。
小心翼翼地收回微型探测器，三人沿着来路，更加谨慎地开始撤退。
直到重新回到相对“干净”的旧引水渠，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吟诵声和扭曲的信息场，薇薇安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哈克也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怎么样，教授？”
哈克问，
“有谱了吗？”
林知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脑海中，那幅刚刚绘制的、动态而恐怖的信息场分布图正在与逻辑囚笼的模型、古老契约的稳定结构、以及防火墙的防御逻辑进行飞速的交叉比对与分析。
“信息场的结构已经基本摸清。”
林知最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地下通道中显得格外冷静，
“它很强，很系统，但也并非无懈可击。它有核心，有节点，有能量流动路径，有依赖的谐振结构……而任何系统，只要能被理解其运作模式，就能找到干涉乃至瓦解的方法。”
他看向手中终端里储存的、那幅象征着黑暗与控制的分布图。
科学的探针已经刺入了邪教的核心外围，接下来，是如何将探测到的“结构弱点”，转化为实际的“破坏方案”。
侦查任务完成。
真正的对抗，进入了基于情报的战术规划阶段。
月圆之夜的威胁，此刻以无比清晰和具体的形态，呈现在了理性之光的审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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