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鹰坠原略显松软的草地上,也敲打在林知理紧绷的心弦上。身后,那代表着苍狼王庭的黄云烟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兽群,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蔓延、逼近。
阿尔塔伏在马背上,身体几乎与枣红马的颈项平行,碧绿的眸子紧盯着前方部落聚居地的方向,嘴里发出短促的呼喝,催促着马匹。乌恩和另一名青年护卫在两侧,同样面色凝重,不断回头张望。
林知理被颠簸得肋部剧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死死抓住马鞍前桥。呼啸的风声中,隐约传来身后追兵那充满野性的呼哨和狼嚎般的战吼,冰冷刺骨。
“再快点!他们快咬上来了!”乌恩焦急地喊道。苍狼王庭的骑兵以骑射和长途奔袭闻名,他们的马匹似乎更适应这种原野地形,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前方,乌尔朵部落的聚居地已经清晰可见。那并非固定的城池,而是由上百顶大小不一的圆形毡帐(类似蒙古包)组成的营地,外围用简易的木栅和勒勒车围成了一道象征性的屏障。营地中心,竖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杆,顶端绑着五彩的经幡和牦牛尾,在风中飘扬——那是部落的“神杆”,象征着与天地神灵的沟通。
此刻,营地显然已经收到了巴雅尔带回的消息以及远处出现的烟尘示警。人影幢幢,能听到妇女儿童急促的呼喊和牲畜不安的嘶鸣。一些手持弓箭、弯刀的部落战士已经匆匆爬上勒勒车或栅栏后的土台,紧张地望向追兵方向。但人数看上去并不多,且仓促间阵型散乱。
“阿尔塔回来了!后面有苍狼狼骑!”栅栏处有人高喊。
阿尔塔一马当先,冲到营地边缘,几名战士连忙挪开一段栅栏。枣红马载着两人冲入营地,乌恩等人紧随其后。
“关栅栏!准备弓箭!”阿尔塔刚一下马(顺手将虚弱无力的林知理半拖下来),便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威严。她迅速对迎上来的一名中年战士说道:“阿古拉叔叔,苍狼王庭的游骑,至少两百骑,突然出现在东边,现在离我们不到三里!”
被称作阿古拉的中年战士脸色铁青:“这个季节,他们的主力应该在北边和兀鹫部对峙才对!怎么会突然派这么多游骑南下?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知道!但来者不善!”阿尔塔语速极快,“阿爸和萨满爷爷呢?”
“首领去查看北边的马群了,还没回来!萨满大人在神帐!”阿古拉答道,目光扫过被阿尔塔半扶着的、穿着奇特、脸色苍白的林知理,眉头紧皱,“这就是那个从‘诅咒山’掉下来的人?”
“嗯。先不管她,准备迎敌!”阿尔塔将林知理交给旁边一个满脸惊恐的年轻妇人,“卓玛,看着她,别让她乱跑,也别让人伤了她。” 那叫卓玛的妇人慌忙点头,搀扶着林知理退到一顶较大的毡帐旁。
阿尔塔不再多言,转身奔向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装饰着更多彩绘图案和兽骨、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的毡帐——神帐。乌恩和阿古拉则大声呼喝着,组织人手加强防御。
林知理背靠着冰冷的毡帐墙壁,艰难地喘息着,观察着周围。营地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男人们握紧了武器,女人们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迅速将一些重要的物品和牲畜往营地更深处驱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决绝。苍狼王庭的凶名,显然深深烙印在这些草原部民的心中。
她望向营地外,那片黄尘已经近在咫尺,已经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身影。他们穿着更加统一的暗色皮甲,戴着护住鼻梁以下面容的狼首面甲,头盔上插着灰黑色的狼尾,手中的弯刀和弓箭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那股剽悍、冷酷、如同狼群般的集体气势,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人心生寒意。
两百对几十,还是仓促防御……乌尔朵部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神帐的毡帘被掀开。
阿尔塔陪着两个人走了出来。
一位是身材高大魁梧、披着旧皮袍、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的老者,他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不知名兽骨和彩色宝石的木杖,脸上用彩泥画着奇异的符号——这应该就是部落的萨满。
另一位则是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留着短须、腰间佩着一柄镶金弯刀的壮年男子,他眼神沉静,扫视着混乱的营地,不怒自威——这必然是乌尔朵部的首领,阿尔塔的父亲。
萨满老者眯着眼,望向营地外已经展开阵型、隐隐将营地半包围起来的苍狼王庭游骑,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手指快速掐算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他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对首领低声说了几句。
首领眉头紧锁,点了点头,然后踏前几步,用洪亮的声音对营地内外喊道:“我是乌尔朵部首领巴图!苍狼王庭的朋友,为何率众来到我乌尔朵部的夏牧场?若是路过,我们奉上清水和奶酒;若是寻衅……”他顿了顿,手按刀柄,“我乌尔朵部的儿郎,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苍狼王庭的骑兵队列中,一骑越众而出。那是一个身材格外雄壮、戴着狰狞金狼面甲的将领,他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居高临下的傲慢:
“乌尔朵部的巴图首领?很好。我乃苍狼王庭左谷蠡王麾下百夫长,勃尔赤。” 他用马鞭遥遥一指营地,“我们追踪一股可疑的气息而来,那气息指引我们到了这里。巴图首领,把你今天从北边‘诅咒山’方向得到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考虑只取走‘东西’,放过你们的部落。”
可疑的气息?从诅咒山方向得到的“东西”?
林知理心中猛地一跳!难道……他们指的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属于“规制同盟”造物(飞艇)和星痕的独特能量波动,被这些苍狼王庭的人感知到了?他们追踪的是这个?!
巴图首领和萨满老者也立刻明白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被卓玛搀扶着的林知理。阿尔塔更是脸色一变。
“勃尔赤百夫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巴图首领沉声道,“我们这里只有乌尔朵部的牧民和牛羊,没有什么从诅咒山得来的‘东西’。你们怕是追错了方向。”
“追错了?”勃尔赤冷笑一声,他身边一个穿着黑袍、身形佝偻、脸上涂着诡异白色纹路的人(看起来像是随军的巫师或祭司)抬起了手中一个类似骨制罗盘的东西,那罗盘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营地的方向,确切地说,是指向林知理所在的大致方位!“鹰神的指引,从未出错。那股不属于草原的、带着‘铁’与‘星’味道的陌生气息,就在你们的营地里!”
看来,避无可避了!
巴图首领脸色阴沉,手紧紧握住了刀柄。交出这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先不说苍狼王庭得到她后会做什么,单是这种屈服于威胁、交出客人的行为,就会让部落的尊严和凝聚力荡然无存!更何况,这女子身上还有萨满爷爷所说的、可能与古老壁画相关的“天外纹路”……
“我们没有你要的东西!”巴图首领斩钉截铁,“苍狼王庭若是要战,那便战!我乌尔朵部的土地,不容外敌践踏!”
“冥顽不灵!”勃尔赤似乎早有所料,狞笑一声,猛地举起弯刀,“为了伟大的苍狼王庭!为了长生天!儿郎们,让这些不知好歹的乌尔朵人,见识一下苍狼的利齿!杀——!”
“吼——!”两百狼骑齐声咆哮,声震原野!前排骑兵猛地催动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营地发起了冲锋!后排骑兵则张弓搭箭,一片密集的箭雨率先朝着营地覆盖而来!
“举盾!放箭!”阿古拉嘶声大吼。
乌尔朵部的战士们慌忙举起简陋的木盾或皮盾,同时用弓箭进行还击。但无论是数量、装备还是气势,都远逊于对方。
箭矢破空声、中箭的闷哼声、战马的嘶鸣声、刀剑碰撞声、呐喊声、哭喊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战斗一开始,乌尔朵部就陷入了绝对的劣势。栅栏被冲锋的马匹轻易撞开缺口,狼骑如入无人之境,弯刀挥舞间,不断有乌尔朵战士倒下。
阿尔塔双眼赤红,挥舞着弯刀,带着几个年轻战士死死堵在一个缺口处,浴血奋战。她的刀法狠辣精准,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悍勇,接连砍翻两名狼骑,但也被对方的狼群战术逼得险象环生。
林知理被卓玛死死拉着,缩在毡帐角落,目睹着这血腥而残酷的冷兵器接战。她心急如焚,但此刻的她,重伤未愈,真气枯竭,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参战了。她能感觉到,手腕上的星痕因为周围强烈的杀气、血气以及那个苍狼巫师手中骨盘指向带来的压力,而微微发烫,但仅凭它自发的微弱秩序场,根本无法影响战局。
难道刚到这个异世界,就要眼睁睁看着收留自己(尽管是警惕的收留)的部落被屠戮,然后自己也难逃一劫吗?
不!一定有办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视肋部的剧痛和周围的喊杀声,将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刚刚获得、尚未来得及梳理的庞大传承知识中。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寻找一根浮木,她拼命检索着关于“能量运用”、“基础防御”、“混乱环境应对”的碎片信息。
“……秩序场展开基础……需稳定精神核心……引动环境中‘灵’(暂命名)的秩序侧共鸣……”
“……低烈度精神冲击……针对生命体意识薄弱点……”
“……简易能量引导,破坏不稳定结构……”
碎片化的知识涌上心头,但大多残缺不全,且需要相应的力量和精神力驱动。她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就在她焦急万分、乌尔朵部防线即将全面崩溃之际——
一直沉默观察着战局、口中不断诵念着古老咒文的萨满老者,忽然猛地将手中的木杖重重顿在地上!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嗡鸣,以木杖落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紧接着,营地中央那根高高的“神杆”顶端的五彩经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无形的、苍凉而厚重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荡漾开,瞬间覆盖了整个乌尔朵部落营地!
冲锋中的苍狼狼骑,战马突然发出惊恐的嘶鸣,变得焦躁不安,速度骤减!一些狼骑甚至被受惊的马匹掀落在地!
而乌尔朵部的战士,则感觉精神一振,疲惫和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些许,身上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庇护。
萨满的古老巫术!
“哼!雕虫小技!”勃尔赤身边那个黑袍巫师冷哼一声,同样举起手中的骨杖,口中念诵起音调诡异、充满掠夺意味的咒文。骨杖顶端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中,亮起两点幽绿色的鬼火。
一股阴冷、暴虐、带着腥风的气息开始凝聚,试图冲击、撕裂萨满老者营造的庇护力场。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半空中激烈碰撞、消磨。萨满老者身躯微颤,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支撑得颇为吃力。他的巫术更偏向守护和沟通自然之灵,而对方那个苍狼巫师的术法,则充满了攻击性和掠夺性。
“阿尔塔!带那个人,还有所有妇孺,进‘地穴’!” 萨满老者忽然转头,对正在苦战的阿尔塔嘶声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快!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地穴?部落的紧急避难所?
阿尔塔闻言,一刀逼退面前的敌人,回头看了一眼被卓玛搀扶着的林知理,又看了一眼在苍狼巫师冲击下摇摇欲坠的萨满爷爷和不断倒下的族人,碧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乌尔朵部的勇士们!断后!”她厉喝一声,然后冲向林知理,一把将她从卓玛手中拉过来,对周围惊恐的妇孺喊道:“所有人!跟我来!去神帐后面!”
她搀扶着(几乎是拖着)林知理,朝着神帐后方跑去。卓玛和其他妇孺连忙跟上,还有一些受伤较轻的战士也且战且退,向那边汇聚。
神帐后方,有一片看似平常的草地。阿尔塔跑到一处,用脚猛踩了几下某块地面。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一块伪装成草皮的厚重木板猛地弹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洞口,里面隐约有微弱的光亮和通风口。
“快!下去!”阿尔塔催促着。妇孺们开始惊慌但有序地钻入地穴。
林知理被阿尔塔半推着,也来到了洞口边。她回头望去,只见营地中,萨满老者嘴角已经溢出鲜血,木杖上的光芒明灭不定。巴图首领带着剩余的战士,组成了最后一道薄弱的防线,死死挡在神帐和地穴入口前方,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却无一人后退。而苍狼的骑兵,在那黑袍巫师的辅助下,已经再次整顿阵型,发动了更加猛烈的冲锋,如同黑色的潮水,即将吞没那最后的礁石。
“走!”阿尔塔将林知理推向洞口。
就在林知理即将踏入地穴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营地边缘,那苍狼巫师手中骨盘的指针,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不是营地,而是更南边,那片稀疏的林地和小河的方向!
与此同时,那黑袍巫师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向南方,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甚至……一丝忌惮?
南方有什么?难道……
没等林知理细想,她已经被阿尔塔推入了黑暗的地穴之中。头顶的木板迅速合拢,最后的光线消失,只有下方通道深处传来的、微弱的油脂火把光芒,以及众人压抑的哭泣和喘息声。
地穴潮湿而憋闷,充满了泥土和 roots 的味道。狭窄的通道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而在他们头顶,木板合拢的刹那——
营地中,萨满老者的木杖终于承受不住,“咔嚓”一声,顶端裂开!庇护力场彻底破碎!
巴图首领发出一声怒吼,挥刀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勃尔赤……
地面上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透过厚厚的土层,变得沉闷而遥远,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躲入地穴的每一个乌尔朵人心上。
林知理靠在冰冷的土壁上,在绝对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身边阿尔塔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呼吸。
部落……还在吗?那些舍命断后的族人……
而南方,那让苍狼巫师都感到忌惮的存在,又是什么?
是新的威胁,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第四卷故事,在血火与黑暗中,正式拉开更加诡谲莫测的帷幕……失散的同伴,神秘的南方异动,苍狼王庭的真正目的,都在迷雾中等待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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