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要塞”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仅仅是一座矗立在冰原上的孤城。
当赵琰被第七鹰旗小队的骑兵押解着,在似乎永无止境的风雪中跋涉了不知多久后,一片令人屏息的景象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座横亘在两道险峻冰崖之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巨构。
它并非由砖石或夯土建造。主体是某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呈现暗沉灰蓝色的巨型合金板材,表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焊接痕迹,以及无数如同血管般盘绕的粗大蒸汽管道。这些管道有的垂直向上,喷吐着滚滚白烟,融入低垂的铅云;有的横向连接着要塞各处,发出沉闷的、仿佛巨兽呼吸般的“隆隆”声。
要塞的城墙高达三十丈以上,墙面几乎垂直,光滑得连风雪都难以附着。墙头密布着狰狞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炮台和弩机,黑洞洞的射口如同怪兽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荒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高耸的、顶部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蓝色火焰的金属塔楼,火焰在风雪中摇曳,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既不温暖也不刺骨的冰冷光芒,将周围的冰雪映照得一片幽蓝。
更令人震撼的是,要塞并非紧贴地面。它的底部,是无数根粗大无比的、深深扎入冻土和冰岩中的金属巨柱和复杂的齿轮、连杆结构,使得整座要塞仿佛一个匍匐在大地上的、活着的钢铁巨兽。隐约能听到从地下传来的、更加深沉宏大的机械运转声。
一座蒸汽朋克风格的、冰冷、森严、充满机械美感和压迫感的移动战争堡垒!
这就是神圣同盟在北境抵御苍狼王庭和其他“蛮族”、“异端”的最前线——寒霜要塞!
赵琰纵然见惯了大夏京师的繁华和边关的雄壮,此刻也被这完全超越认知的钢铁造物所震撼。这不是自然的伟力,这是将“秩序”、“技术”和“力量”推到某种极致后,呈现出的冰冷而恢弘的人造奇观。
骑兵小队在要塞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钢铁怪兽嘴巴般的闸门前停下。闸门上方,铭刻着神圣同盟的徽记——交叉的剑与杖,以及那句用通用语书写的、冰冷的格言:“律法即秩序,秩序即光明。”
闸门缓缓向上抬起,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热气混杂着机油和金属味道的宽阔甬道。骑兵押解着赵琰和担架上的墨十七,鱼贯而入。
要塞内部,又是另一番景象。
空间巨大得超乎想象,仿佛掏空了一座山腹。头顶是高高的、布满纵横交错的钢铁骨架和管道的穹顶,悬挂着无数盏发出稳定白光的气灯。地面是平整的金属网格板,下面是更复杂的机械结构,不断有蒸汽从缝隙中嘶嘶冒出。两侧是数层高的金属回廊和平台,上面人影幢幢,大多是穿着统一制式蓝灰色军服或工装的士兵和工匠,行色匆匆,表情严肃,鲜有交谈。
空气中充斥着金属撞击声、蒸汽泄压声、齿轮转动声、还有远处锻造车间传来的叮当声,混合成一首冰冷而繁忙的工业交响曲。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高效,但缺乏温度。
赵琰和墨十七被带到要塞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有着厚重的金属墙壁,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镶嵌着铁栅的观察孔。门口站着两名面无表情、手持奇特长管火铳(类似早期的燧发枪,但结构更复杂)的卫兵。
“这里是临时羁押室。审判官大人和学者们很快就会过来。”押送他们的骑士队长(名叫卡尔)对赵琰说道,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你的同伴会被送去医疗室——不是出于仁慈,而是我们需要他活着接受审问。你最好祈祷他能挺过来,也祈祷你自己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赵琰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有问墨十七会被如何“救治”,在这种地方,问也无用。
墨十七被抬走了,方向是另一条有着红十字标记的通道。
赵琰则被推入那间冰冷的羁押室。室内只有一张简陋的金属床板和一个固定在墙上的便桶,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发出微弱的气流声。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
黑暗和绝对的寂静瞬间将他包围——与外面的机械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只有手腕上粗糙的皮绳勒痕和胸腹间的伤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处境。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真气运转依旧滞涩,这里的“灵机”(或许该称为“魔能”或“元素”)似乎被某种力量“规范”或“过滤”过,与自然状态截然不同,极难吸收利用。寒意从金属地板不断渗透上来。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伤势和处境,而是回忆坠落后的每一个细节,分析所见所闻。神圣同盟、苍狼王庭、古老遗迹(知理很可能在那里)、神秘的银袍人……还有那令人不安的“门”和混沌低语……这片大陆的局势,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知理,必须带着墨十七离开这里。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声音。
门被打开,明亮的汽灯光芒涌了进来,刺得赵琰微微眯眼。
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军装、肩章上有银色绶带和剑杖徽记的中年军官,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正是负责北境防务的寒霜要塞指挥官——奥托·冯·施特劳斯将军。
他身边跟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袍、领口有银色镶边、胸前挂着复杂圣徽(十字与眼睛图案)的瘦高中年人,脸色苍白,眼神深邃而冷漠,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是金属的书籍——这是神圣同盟的审判官,埃利阿斯修士。
第三位则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穿着沾满油污的白色工作袍的老者,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带着指针和刻度的小型仪器,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赵琰——这是要塞的首席学者兼工程大师,海因里希博士。
“站起来,异乡人。”埃利阿斯修士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用的是流利但缺乏感情的通用语。
赵琰依言站起,身形虽然狼狈,但脊背挺直。
奥托将军锐利的目光扫过赵琰全身,沉声道:“报上你的姓名、身份、来历。以及,解释那具坠毁的飞行器和你们出现在永冻荒原的原因。”他的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吐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叫赵琰,来自东方的大夏王朝。是一名……旅行者。”赵琰选择最稳妥的说法,“我们的飞行器……是一种特殊的交通工具,在穿越一片危险区域时遭遇不明能量风暴,失控坠毁在此。我和我的同伴都身受重伤,没有任何恶意,只求活命。”
“大夏王朝?”海因里希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和探究的光芒,“一个从未在已知地理和文献中记载的东方古国?有趣。你们的飞行器残骸,其材质和结构原理,与目前已知的任何技术体系都截然不同!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交通工具’,它蕴含的能量转换方式和推进原理,甚至超越了我们最前沿的魔导蒸汽理论!你们是如何做到的?你们掌握了何种‘异界知识’?”
他的问题连珠炮般抛出,充满了学者的狂热。
埃利阿斯修士却冷哼一声:“异界知识?也可能是来自‘混沌’的蛊惑,或者是‘古代邪神’遗留的灾祸之物。你的说辞漏洞百出,旅行者?什么样的旅行者会乘坐如此超越时代的造物?又恰好坠毁在我们与苍狼王庭对峙的前线附近?”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赵琰,“你的同伴,他的衣着和伤势,显示出他接受过严格的刺杀与潜行训练。你们更像是……探子,或者执行秘密任务的‘异端’。”
气氛骤然紧张。审判官的指控,在这里极具分量。
赵琰心念电转,知道单纯的辩解在对方先入为主的怀疑下毫无作用。他必须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或者……转移焦点。
“将军,修士,博士。”赵琰放缓语速,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沉稳,“我们并非探子,也无意介入贵邦与苍狼王庭的纷争。我们坠落于此,纯属意外。至于我们的飞行器和知识……它们源自一个早已失落、与世隔绝的古老传承,我们只是偶然的继承者和使用者,对其根源知之甚少。”
他抬起被绑着的双手,示意自己的虚弱和坦诚:“如今我们坠机身受重伤,同伴命悬一线,身无长物,对贵邦毫无威胁。我们只希望能得到救治,并寻得一条生路。若贵邦有所疑虑,大可等我的同伴苏醒后一并审问,或者……将我们暂时囚禁观察。我们愿意遵守贵邦的律法,只求一线生机。”
他这番话,示弱的同时,也点出墨十七的价值(需要他活着才能审问),并表达了配合的态度。
奥托将军眉头微皱,似乎在权衡。一个未知的东方古国?失落的古老传承?这听起来像是传说,但对方的飞行器和气质,又确实非同寻常。更重要的是,最近北境确实不太平,苍狼王庭异动频频,南方“新月教派”的势力也在暗中渗透,这个时候出现两个来历不明的“异乡人”,不得不谨慎处理。
埃利阿斯修士则不为所动,他翻开手中的金属书籍,冷冷道:“根据《神圣律法》第七卷第三章,对于来历不明、携带未知知识或造物、且出现在边境敏感区域的个体,审判庭有权进行‘深度净化审讯’,以确定其是否受到混沌污染或异端蛊惑。我建议,立刻对此人施用‘真言药剂’和‘灵魂侦测’仪式。”
真言药剂?灵魂侦测?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琰心中一凛,真气下意识地加速运转,却引来胸腹一阵剧痛。
海因里希博士却摆了摆手:“埃利阿斯修士,稍安勿躁。‘真言药剂’和灵魂侦测对受术者伤害极大,他现在重伤未愈,很可能直接就死了。那个昏迷的同伴更是如此。死了,就什么信息都没了。”他看向赵琰,眼中闪烁着研究者的光芒,“而且,我对他们的‘知识’很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
“合作?”埃利阿斯修士眼神更冷,“与不明来历的异端合作?海因里希博士,请注意你的立场!”
“我的立场是探寻真理和知识,为同盟获取更强大的力量!”海因里希博士反驳道,“他们的飞行器技术,如果能被我们解析掌握,对同盟的意义,可能比打赢十场对苍狼的战役更大!将军,您认为呢?”
奥托将军沉吟片刻。作为军人,他更看重实际利益和要塞的安全。这两个异乡人目前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威胁,但那个飞行器技术……如果真如海因里希所说,价值无可估量。
“博士,你能保证在‘研究’他们和他们的造物时,不会泄露任何危险,不会给要塞带来麻烦?”奥托将军沉声问。
“我以我的学术信誉和生命担保!”海因里希博士立刻说道,“我会在最高级别的隔离实验室进行研究,所有接触人员都经过严格审查。而且,我们需要他们活着,至少是清醒地配合研究。”
埃利阿斯修士脸色铁青,但似乎对海因里希博士在技术领域的权威和奥托将军的倾向有所顾忌。他冷冷道:“既然如此,审判庭保留对此事的最终裁决权。在博士研究期间,这两人必须处于最高级别的监控之下,不得与任何无关人员接触。一旦发现任何混沌污染或异端迹象,审判庭将立刻介入,执行净化!”
这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妥协。
赵琰心中稍松,至少暂时避免了最坏的情况。但他知道,自己与墨十七,从此成为了这个冰冷钢铁要塞中的“研究样本”,命运依旧掌握在他人手中。
“带他去医疗室,处理伤口,然后送到第七隔离实验室。”奥托将军下令,“严密看守。”
两名卫兵上前,解开了赵琰手上的皮绳,但换上了更精巧、带有细小锁扣的金属手铐。然后押着他,离开了羁押室。
走在明亮而嘈杂的金属通道里,赵琰心中却在飞速思考。海因里希博士对“知识”的贪婪,或许是他们暂时安全的护身符,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他必须尽快恢复伤势,了解这个要塞的结构和防御,并设法与墨十七取得联系……
而就在他被送往医疗室的路上,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堆放着一些旧机械零件的通道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旁边一个半开的维修舱门内,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纤尘不染的银白色长袍,脸上覆盖着无面纯银面具的人。
面具眉心的宝石,正对着他,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变幻的光芒。
是河岸边那个神秘的银袍人!他竟然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寒霜要塞?!
赵琰的心脏猛地一跳。
银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头。淡紫色的眼眸透过面具,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声音。
但赵琰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意念,如同滑过冰面的微风,掠过他的意识:
“有趣的选择……钢铁的囚笼,还是……知识的祭坛?”
随即,银袍人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维修舱门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卫兵似乎毫无所觉,继续押着赵琰前进。
赵琰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这要塞的金属墙壁更加冰冷。
这个神秘的“新月”势力,究竟想做什么?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神圣同盟的核心要塞之中?
而在此时,医疗室内。
墨十七躺在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身上连接着数根闪烁着微光的、不知用途的管线。几名穿着白色罩袍、戴着口罩的医师正在忙碌,用一些奇特的、发出嗡嗡声的仪器处理他的伤口,注射着泛着浅绿色荧光的液体。
墨十七依旧昏迷,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没有人注意到,他紧握的、藏在身侧的手指,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更没有人发现,在他贴身收藏的、那枚由青羽赠予的、刻有奇异纹路的灰白色石板碎片(在坠机时碎裂,仅剩指甲盖大小),此刻正散发出微弱到极致、却异常稳定的青色微光。
那光芒,似乎正与这座庞大要塞地下深处,某个被重重封锁和遗忘的、布满古老灰尘和锈蚀管道的区域深处,某个同样散发着微光的、巨大的、沉默的金属造物,产生着极其遥远的、微不可查的……共鸣。
寒霜要塞,这座冰冷的钢铁巨兽体内,除了明面上的律法、圣火与蒸汽,似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回响。
(赵琰与墨十七身陷囹圄,成为“研究样本”。神秘的“新月”如影随形,暗中窥伺。而墨十七身上的石板碎片,与要塞深处未知造物的共鸣,又将引发怎样的变数?钢铁囚笼中的求生之路,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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