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苏媚，听完严景行的要求，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那笑声像是羽毛，轻轻搔刮着听筒，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
“小学弟，你这是刚把人家的厨房点了，转头又要去拆人家的承重墙啊。”她的声音里满是调侃，“注册公司是小事，不过……你确定要用‘磐石资本’这个名字？我刚查过，原版的那位周毅先生，现在可是国债期货市场上的新晋战神，风头正劲。你这是要蹭他的热度，还是想给他送口锅？”
苏媚总能精准地找到事情里最有趣的角度。
“都不是。”严景行的声音没有波澜，“我只是借他的名，办我的事。他替我吸引了赵家的火力，我送他一场富贵，很公平。”
“行吧，你总是有理。”苏媚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在翻动什么东西，“公司注册、离岸账户、虚拟办公室、全套的背景资料……半小时内搞定。不过，王德发那边，你打算怎么说？直接告诉他，‘嘿，赵家卖你的东西，我这儿有批一样的，跳楼价甩卖’？他会把你当成骗子。”
“我不会联系他。”严景行道，“你会。”
“我？”
“用一个专业、贪婪、且只认钱的第三方财务顾问的身份。告诉他，你的客户，也就是‘磐石资本’，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一批华天银行的永续债，愿意以低于市场预期的价格，一次性转让。你只负责撮合交易，赚取佣金，至于货源的秘密，那是商业机密。”严景行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你的语气要傲慢，要让他觉得，买家不止他一个，我们不愁卖。”
苏媚在那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学弟，你这是在教我怎么演戏吗？放心，对付这种心里有鬼的中年男人，姐姐我最拿手了。保证让他觉得，不接这笔生意，就是错过了一个亿。”
挂断电话，严景行将视线重新投向屏幕。
屏幕上，不再是任何一家公司的资料，而是一个抽象的，由无数节点和连线构成的网络图。这是他脑海中“记忆宫殿”的外化呈现。
图的中心，是“赵家”。
围绕着它，延伸出数百条代表着资本、权力、人情的连线，连接着银行、券商、上市公司、离岸信托，甚至是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个人。
这张网，盘根错节，构成了赵家帝国的根基。
严景行之前的每一次攻击，无论是股市做空，还是期货市场的绞杀，都只是在斩断这张网上的某些枝节。而这一次，他要做的，是动摇这张网的结构。
王德发，中海建投的老总，就是这张网上一个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结构节点。
他欠赵家的人情，必须还。所以他会捏着鼻子，用一个偏高的价格，去接盘赵家通过“白手套”倒出来的三十亿永续债，完成这次利益输送。
严景行的计划，并非简单地去截胡这笔生意。
他要做的，是给王德发提供一个“看似更好”的选择，从而在他与赵家之间，打入一根楔子。
这根楔子，就是“猜疑”。
……
中海建投，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王德发刚刚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视频会议，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普洱。落地窗外，是京城繁华的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但在他眼里，这些光芒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压力。
桌上的那份关于认购华天银行永续债的内部文件，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他知道，这是一笔人情债。赵家帮他儿子摆平了天大的麻烦，他要用公司的钱，为赵家输送一笔利润。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流程合法合规，即便是审计，也查不出任何问题。他唯一的损失，只是牺牲了公司一点点的潜在收益，却能彻底还清那份让他夜不能寐的人情。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说服自己这是最优解。
就在这时，他那部从不离身的加密手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震动。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
王德发本想直接删掉，但信息的内容，却让他瞳孔一缩。
【王总，晚上好。冒昧打扰，我是瑞信银丰的财务顾问，我姓林。我的一位客户，磐石资本，有意向您转让一笔资产。】
王德发皱了皱眉，瑞信银丰，一家活跃在香港和新加坡的精品投行，以风格激进、消息灵通着称。但这个“磐石资本”，他闻所未闻。
他不动声色地回复：【什么资产？】
对方几乎是秒回：【华天银行，新发行的永续债。总额三十亿。】
王德发的心脏猛地一跳。
华天银行的永续债！这笔债券甚至还没有完成最终的发行流程，市场上怎么会有人提前兜售？而且额度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亿！
他强压住心头的惊骇，手指在屏幕上打字：【你们从哪里拿到的额度？据我所知，这次发行是定向的。】
【王总，您是聪明人。货源正不正，您比我清楚。我的客户只关心价格。】对方的回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我们的报价，比您原计划的收购价，低两个百分点。一次易，钱货两清。如果您有意，我半小时后可以把交易框架发给您。如果您没兴趣，我就去联系下一位买家了，毕竟，市场上想捡便宜的聪明人，不止您一位。】
“下一位买家……”
王德发看着这几个字，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对方的话，字字诛心。
“货源正不正，您比我清楚”，这分明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和赵家的那点猫腻。
“比您原计划的收购价，低两个百分点”，这说明对方连他和赵家商定的接盘价格都一清二楚！
而最后那句“去联系下一位买家”，更是赤裸裸的威胁。如果这笔交易被捅到另一家机构那里，甚至被捅到监管层……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磐石资本”，到底是谁？
他的第一反应，是赵家在试探自己。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决。赵鸿利那种人，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合作伙伴，这不符合他的风格。
那么，是赵家的对手？
王德发的手心开始冒汗。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人，原本以为两岸风平浪静，却突然从悬崖下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钢丝。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翻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
现在打电话给赵家，问他们是不是有批货也卖给了别人？
这无异于在说：我信不过你们。
在赵家那种多疑的家族面前，一旦信任产生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
可如果不问，这个“磐石资本”就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口，让他坐立难安。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
出租屋内，严景行平静地看着屏幕。
苏媚的系统，已经通过技术手段，将王德发与那个“财务顾问”的全部短信交流内容，实时转播了过来。
“小学弟，鱼儿上钩了。”苏媚的语音信息带着笑意，“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那个老男人，现在一定在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严景行没有回复。
他的“超算大脑”正在高速运转，模拟着王德发此刻的心理活动和后续所有可能的行为。
A方案：王德发选择沉默，假装没收到信息，继续执行与赵家的原计划。概率：15%。风险：他将永远活在“磐石资本”这个幽灵的阴影下。
b方案：王德发选择联系赵家，进行试探或质问。概率：70%。这将直接触发严景行想要的“猜疑链”。
c方案：王德发试图反向调查“磐石资本”。概率：15%。但他什么也查不到，最终还是会回到A或b方案。
b方案，是大概率事件。
严景行要的，就是这个。他不需要王德发真的来买他的“货”，他手上也根本没有货。他只是需要王德发，去敲响赵家那扇看似坚固的大门，并在门上留下一道裂缝。
他将注意力从王德发身上移开，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文件，标题是——《一场价值五十亿的利益输送：华天银行永续债发行中的认购猫腻》。
文件里，详细罗列了华天银行与赵家的深度利益捆绑，那七家“白手套”公司的资金来源，以及中海建投准备接盘的整个计划。所有的证据，都来自于公开信息和严景行通过“记忆宫殿”的关联分析，干净得找不出一丝非法获取的痕迹。
而在这份文件的最后，附上了一份附件。
附件内容，正是刚才王德发收到的，来自“瑞信银丰林顾问”的全部短信截图。
这份截图，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如同一把手术刀，将这起利益输送中那层“市场行为”的伪装，彻底剥开，露出了其下“提前约定”的肮脏内幕。
严景行将这份加了密的文档，拖拽到一个邮箱的草稿箱里。
收件人地址，他早已熟记于心。
正是《财经前沿》的王牌记者，李响。
与此同时，京城。
《财经前沿》杂志社的服务器，因为一篇报道的发布，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访问压力。
《谁在操纵国家的能源安全？——LpG期货市场异常波动背后的仓储黑幕》
这篇由李响亲手操刀的深度报道，在凌晨时分悄然上线。没有预热，没有宣传，但其内容的爆炸性，让它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便引爆了整个网络。
报道以详实的证据，揭露了赵家通过控制LpG仓储、伪造港口拥堵、联合台风炒作等一系列手段，试图操纵LpG期货市场的惊天阴谋。
一石激起千层浪。
监管部门的电话被打爆，各大财经媒体疯狂转载，赵氏集团的公关部门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瘫痪。
李响看着后台那不断飙升的阅读量和评论数，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场更庞大、更恐怖的博弈之中。那个匿名的爆料人，就像一个站在云端的棋手，而他，只是一枚被选中的棋子。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电脑右下角，一封新邮件的提示，悄然弹出。
发件人，依旧是那串熟悉的，毫无意义的乱码。
邮件的标题，只有一句话，却让李响的血液，瞬间凝固。
——《揭开银行的另一张面孔：一笔正在进行的五十亿输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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