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伍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耳边一阵轰鸣，心跳骤然停止了半拍，随即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起来！
二当家？大当家？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是足以被千刀万剐的诛心之言！
但却像一颗早已埋藏在他心底、此刻被猛然点燃的火种，“轰”的一声，将他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不甘、屈辱以及对权力那隐秘而炽热的渴望，瞬间引爆，燃成了燎原之势！
他猛地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尚和平的脸，试图从那张因酒意而泛红、眼神迷离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试探或者疯癫的痕迹。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赤诚”的激愤，一种为他伍万“打抱不平”的“真心”，以及一种醉后吐露“真言”的“坦荡”。
“和……和尚兄弟！慎言！莫……莫说醉话！隔墙有耳！”伍万喉咙发干，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颤抖。
他下意识地、惊慌地左右张望，尽管明知屋内并无他人，但那巨大的恐惧和随之而来的、难以抑制的兴奋，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怕……怕什么！”尚和平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全是为你着想”的模样，他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醉汉的夸张，“哥哥，我是替……替你憋屈！真心……憋屈！”
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你在山下，联络官……面，传……递消息，担着天大的……干系！哪一样不是……是提着脑袋、把命别在裤腰带上……干的？”
他掰着手指头，虽然可能自己都数不清，“山寨的财……路、耳……目，里里外外，多少要……要靠你维系？可他……们呢？”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愤懑，“把你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瘪三！升了官，不但……不赏，反而当众嘲讽！这口气，你大度……咽得下，我……我和尚，看……不过眼！替你……不值！”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凿子，狠狠敲打在伍万内心最脆弱、最不甘的地方。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滚动，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被说中心事的愤怒，有对权力的野望如火苗般窜起，更有对事情败露后万劫不复的深深恐惧。
“别……别胡说了！快躺下歇着吧！免得祸从口出，害人害己！”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尚和平趁热打铁，不再那么激动，反而像是推心置腹，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尽管依旧带着醉意：“哥……哥，我知你……谨慎。处处……小心。但我和尚我……是个直性子，藏不住话，有一说一。”
他拍了拍伍万的膝盖，“这世道，光有拳脚功夫……不行。得像哥哥你……一样，靠脑子和……和机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举例论证：“‘一股风’……脑子……不灵光，不懂……变通，西山……那么大基业，不是……说散就散了？”
他顿了顿，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要我说，这西山、东山……未来谁主沉浮，还……还未可知呢！风水……轮流转！”
里应外合！拿下东山！
这八个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惊天霹雳，骤然在伍万混乱而炽热的脑海中炸响！他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无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炸开一般。
多年来，花蝴蝶的轻蔑嘲笑、雷豹的呼来喝去、其他头目的不屑一顾……一幕幕受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对那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渴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死死盯着重新瘫倒回炕上、似乎耗尽所有力气的尚和平——这个枪法如神、功夫深不可测、心思似乎也并不简单的和尚.
如果能成为自己埋在山上的一枚绝佳棋子，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强大内应……那未来掌控东山寨，将花蝴蝶踩在脚下，甚至取代雷豹的画面，太美，美得让他几乎窒息，不敢深入去想，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兄弟……”伍万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试探着，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你如此帮哥哥，你……你最想要什么？”
他需要确认，这“盟友”的诉求，是否在他能够承受和掌控的范围之内。
尚和平仿佛听到了最想问的问题，他抬起手掌把身下的炕席拍得“啪啪”作响，震起些许尘土，醉醺醺地、带着无限的向往说道：
“我？我想……有清……白户籍！能挺直腰杆做人！帮九爷喂马赶车，自在来去……和……尚窝堡，多看看……外边，多见……识见识这世面……就……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格局“小了”。
一个如此身手的人，终极梦想竟然只是做个有身份的普通人？但这反而让伍万心中大定，增加了无限的可信度。
一个无所求的强者是可怕的，而一个有着简单、切实诉求的强者，才是最好掌控和利用的。
伍万瞬间心动了——用一个自己努努力、借助吴巡检权势或许真能办成的户籍，换取一个潜力无限、能在山寨内部搅动风云的强力内应；消除算盘张乃至东山对他这个“卧底”的要挟与管控；以及那看似遥不可及、此刻却仿佛触手可及的东山寨权柄！
这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风险与收益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屋的冰冷空气和炽热野心一同吸入肺中，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
他用力地、郑重地拍了拍尚和平的肩膀（尚和平配合地哼哼了两声），眼中闪烁着野火般熊熊燃烧的、毫不掩饰的野心光芒：
“好！和尚兄弟！你能把哥哥当自己人，跟我说这番肺腑之言！哥哥我也不是那孬种怂包！你这兄弟，我认了！户籍的事，包在哥哥身上！吴巡检那边，我去想办法周旋！”
“一……一言为定！”尚和平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仿佛已是半梦半醒。
“驷马难追！”伍万主动伸出手，拉过尚和平那看似无力垂落于体侧的手，用力地、象征性地击掌三下，完成了这黑暗中，注定将搅动东山风云的盟约。
“好！好！……困了……睡觉……”尚和平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即，一阵沉重而均匀的鼾声，便在石屋内响了起来，显得那么“自然”，那么“真实”。
伍万独自坐在炕沿，在冰冷的月光和同伴“熟睡”的鼾声中，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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