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勺酒馆的老板，一个左眼替换成机械义眼、满脸疤痕的壮汉，在收到林薇推过去的一小袋闪着幽蓝光泽的能量碎屑后，才用沾满油污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画出了一个扭曲的路线图。
数字巫女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祝你们好运。记住，在那里，你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按照那份简陋的地图，张伟和林薇在迷宫般的中层区域穿行。周围的景象愈发破败，原本还算密集的瓦斯灯变得稀疏，光线昏暗，墙壁上粗大的蒸汽管道锈蚀得更严重，不时喷射出灼热的白气，发出垂死般的嘶鸣。空气中的异味也发生了变化，浓重的人烟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旧的机油味、冷却液泄漏的甜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烧焦电路板特有的刺鼻味道。
脚下的金属网格通道开始出现破损，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嘴，吹上来带着铁锈味的阴风。林薇推着轮椅，每一步都格外谨慎，轮子碾过松动的网格，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张伟沉默地观察着，他的右眼深处，那股蛰伏的之力，在这里似乎更加活跃了一些，像是一条感知到同类的毒蛇，微微抬起了头。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扇巨大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大门前。门是由某种厚重的合金铸造，上面布满了早已失去光泽的铆钉和粗大的线缆接口，门楣上方，一个残破的、代表着旧时代某个通讯公司的标志依稀可辨，但更显眼的，是一个被粗糙刻印上去的、含苞待放的菊花图案——菊机关的旧标记。
这里，就是夜琉璃的巢穴，一个被遗弃的数据中心。
大门没有锁，或许是早已失效，又或许是主人根本不在意访客。林薇用力推开一道缝隙，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着浓重尘埃、冰冷机油和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电路板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门内的空间巨大而空旷，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一列列如同钢铁墓碑般的服务器机柜，密密麻麻，延伸至视野的尽头。许多机柜的门都已脱落或扭曲，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覆盖着厚厚灰尘的电路板和线缆，像某种电子生物的内脏被粗暴地掏出、风干。一些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发出幽绿、暗红或惨白的光芒，如同鬼火，在这片数据的坟场中明明灭灭。
机柜之间，粗大的、包裹着黑色绝缘皮的主线缆如同巨蟒般蜿蜒盘踞在地面或垂落 自天花板，有些地方的绝缘皮破裂，露出里面色彩各异的细线，偶尔会迸发出一两点短路的电火花，发出的轻响，瞬间照亮一小片区域，又迅速归于黑暗。
空气是凝滞的，冰冷。除了服务器风扇那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以及偶尔响起的、不知来源的继电器声，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仿佛与锈蚀霓虹那喧嚣的堕落彻底隔绝。
欢迎。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方向，而是仿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还在运作的服务器散热孔中同时渗出。那声音很奇特，带着明显的电子合成质感，冰冷、平滑，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属于年轻女性的清冷音色。
林薇立刻上前半步，将张伟的轮椅挡在身后，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幽暗的机柜丛林。
不必紧张，林薇女士。还有......张伟先生。那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精准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至少，在交易完成之前。
就在这时，从一排机柜的阴影中，传来了细微的、齿轮转动与液压杆伸缩的轻响。一个走了出来。
它大致具备人类的女性轮廓，约莫一米七高，通体由某种暗哑的金属和半透明的聚合物构成，线条流畅而缺乏生物感。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略微椭圆的曲面，此刻正投射出一片模糊的、不断微微抖动的淡蓝色光影，勉强构成一张年轻东方女性的面孔，眉眼清晰，却毫无生气，如同劣质的全息投影。
这就是夜琉璃的义体之一。
很抱歉以这种形态与你们见面。那义体头部投射出的面孔，嘴唇部位的光影同步开合，与空气中的电子音匹配，但细微处总有毫秒级的延迟，看起来异常诡异。我的大部分，存在于这些服务器之中。这些躯壳，不过是方便在物理世界活动的工具。
张伟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林薇紧绷的手臂，示意她放松。他仰靠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容在那些闪烁的指示灯和义体头部投射的蓝光下，显得愈发没有血色，但眼神却锐利如初。夜琉璃？我们依约前来，为了那份关于法则级创伤修复的线索。
是的，线索。义体微微偏头，那投影出的眼睛似乎向了张伟的下半身，尽管那里盖着一张薄毯。归墟之力留下的烙印，直接修改了现实底层规则对你身体部分的，常规手段，哪怕是异常领域的秘法，也如同试图用清水去填补一个被概念性删除的缺口，徒劳无功。
她的描述，比张伟和林薇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医者或异人都要精准和深入，直指核心。
修复这种损伤，需要触及的力量，或者，能够扭曲、覆盖现有规则的。夜琉璃的电子音平稳地叙述着，我掌握的线索，指向后者——虚空髓核
张伟和林薇精神一振，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据我们所知，虚空髓核锈蚀霓虹深层矿脉中偶尔出产的一种稀有矿物，蕴含着纯净的虚空能量。林薇开口道，这是局里档案库和黑市流传的通用说法。
呵......电子合成音发出一个模拟的、毫无温度的轻笑，在空旷的数据中心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稀有矿物？纯净能量？那是黄泉之门愿意让外界相信的谎言。
义体抬起一只金属手臂，指向周围那些如同墓碑般的服务器机柜。就像这些机器，它们处理、存储着海量的，看似冰冷客观。但驱动它们运行的，是底层编码，是预设的。虚空髓核的本质，与此类似，但它涉及的和，更为残酷。
她投影出的面孔，光影似乎凝聚了一些。虚空髓核并非自然造物。它是黄泉之门教派，利用从归墟裂缝中引导出的特定能量，混合......经过特殊仪式后的人类灵魂，如同炼金术般出的禁忌之物。
人类灵魂！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张伟和林薇的耳膜。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而张伟右眼深处的之力，似乎被这个词刺激，轻微地躁动了一下。
炼制？张伟的声音低沉下去。
是的，炼制。夜琉璃的电子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他们捕捉活人，通常是在锈蚀霓虹底层挣扎的流浪者、无力支付保护费的平民、甚至是其他帮派的俘虏，通过他们那扭曲的仪式，将受害者的意识与灵魂从肉体中剥离、碾碎，去除掉所谓的——个人记忆、情感、意志，只留下最精纯的灵性本源，再以归墟能量为熔炉，进行强制压缩、固化......最终，形成你们所说的虚空髓核
义体头部投射出的光芒，扫过两人震惊的脸。所以，每一颗虚空髓核，都曾是一个，或者多个......活生生的人。它并非蕴含能量，而是凝聚了极致痛苦、绝望和被扭曲的灵质，是违背一切自然法则与人伦的秽物。
数据中心里似乎更冷了。那些服务器风扇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闪烁的指示灯，如同监视着这一切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制造这种东西？林薇的声音有些干涩。
为了他们的。夜琉璃的答案让人不寒而栗，虚空髓核是他们进行最高级别仪式的关键祭品和能量源。他们认为，通过献上足够数量、足够（在他们看来）的髓核，就能打开通往归墟深处的通道，接引他们崇拜的、某个来自归墟的古老意志......或者说，怪物，降临现世。
她略微停顿，让这恐怖的信息沉淀。你们所要寻找的，用于修复法则级创伤的虚空髓核，正是与本地最危险、最疯狂的邪教黄泉之门的核心利益直接相关。获取它，意味着你们将直接站在这个邪教的对立面，面临他们最极端、最不择手段的追杀。
张伟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真相的残酷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不仅是一场寻找治愈希望的冒险，更是一场涉及灵魂炼铸和邪神降临的黑暗漩涡。
告诉我，张伟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那义体头部晃动的蓝色面孔，哪里可以找到虚空髓核？或者，他们的......场所？
夜琉璃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仿佛在庞大的服务器阵列中进行着高速计算。
据我所知，黄泉之门锈蚀霓虹拥有多个秘密祭坛和炼制点，位置时常变动。但是......
她的义体，那只金属手臂，缓缓抬起，用一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手指，笔直地指向他们脚下。
根据我截获的、零星的能源流向数据和异常灵质波动分析，概率最高的一个，也是目前可能正在活跃的一个主要炼制场......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一字一顿地，在这座数据坟场的死寂中清晰响起：
......就位于我们此刻所在位置的正下方。这座废弃数据中心地基之下的，更深的岩层之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伟和林薇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穿透了骨髓。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脚下冰冷、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金属地板。
仿佛能透过这厚厚的阻隔，到那更深、更黑暗的地狱里，无数灵魂正在被碾碎、熔炼时发出的、无声的凄厉哀嚎。
希望的火苗未曾熄灭，但它燃烧的燃料，竟是如此血腥而绝望。而他们，已然站在了这炼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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