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嚯！好一张……黑里透红的脸蛋。
虽是乡下妇人常见的粗糙肤色，但那笑容一绽开，却是异常灿烂。
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爽利劲儿。
她看见孙悟空这般高大魁梧的汉子，眼睛微微一亮，嘴里朗声朝里面喊道：“夫君，来客了！快些出来！”
声音清脆，动作麻利。
不一会儿，内堂帘子一掀，伴随着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走出一个瘦削青年，面色有些苍白。
那青年搓着手笑道：“客官请坐，是要喝酒吗？”
孙悟空一屁股在条凳上坐下，震得桌子一晃，哈哈笑道：
“你这小哥儿说的，这般天气，不喝酒，难道还学那秀才品茶不成？先给俺打三斤上好的‘双辣’来！啧，俺说小哥儿，瞧着面生得紧，是新来的吧？记得俺几个月前打这儿过，这地界还荒着哩，毛都没有一根。”
那青年一边示意妇人去打酒，一边陪着笑脸道：
“是，是，客官好记性。小人姓张，单名一个青字，原是怀庆府人氏。唉，说来话长，一个月前流落到此，本是想着种地糊口，乡里人还给起了个‘菜园子’的诨名。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来的好地给我种？连片像样的菜园子都寻不着。”
他叹了口气，“幸好，拙荆娘家原是开脚店的，懂得些营生。我们便在这山脚下搭了这么个茅草棚子，卖些自家酿的土酒，偶尔弄点山里的野味，勉强维持个生计，只盼着攒些盘缠路费，日后也好返回家乡去。”
正说着，那青衣少妇，张青口中的“二娘”，托着个木盘走了过来。
她在孙悟空面前利落地放下杯筷，又将三大壶酒“咚”地一声顿在桌上，震得酒液微漾。
她也不多话，只是冲孙悟空点了点头，便又风风火火地走开了。
孙悟空拿眼瞧着这妇人，见她身形倒是婀娜，可那肤色是真黑，手脚也粗糙。
带着乡野女子特有的质朴。
但奇怪的是，她眉宇间、行动里，却透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豪气，甚至……
有几分像是跑惯了江湖的。
张青在一旁吩咐道：“二娘，你去后院看看，再把那两只收拾好的野鸡、还有早上逮着的黄兔拾掇拾掇，炒两盘像样的下酒菜来给客官。”
“晓得了。”孙二娘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干脆。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
那“双辣”酒入口果然辛辣够劲。
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暑气都散了几分。
炒的野鸡和黄兔肉，火候恰到好处。
虽然调味简单，却自有一股山野的鲜香，甚是可口。
孙悟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心里那点因为天气和归家带来的燥热烦闷，倒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他一边吃着，一边将那双原本属于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不由自主地在那忙碌的孙二娘和看似憨厚的张青身上，多转了几圈。
这荒山野岭突然冒出来的酒家，这对举止透着些古怪的夫妻……嘿嘿，好像，有点意思。
孙悟空正就着炒得喷香的野味，大口灌着那辛辣的“双辣”酒，享受着这片刻的酣畅淋漓。
忽然间，耳朵微微一动。
听得北边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势甚急。
蹄声如擂鼓，两乘马转眼间便冲到了酒店外，带起一阵尘土。
只听得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嚷道：“嘿！这荒山野岭的，竟还有处酒店！正好，嗓子都快冒烟了，进去喝两碗解解渴！”
孙悟空嘴里嚼着兔肉，漫不经心地转头望去。
只见两个汉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坐骑随意拴在店前那棵枝叶茂盛的大槐树下。
这两人都穿着青布长袍，风尘仆仆，腰间鼓鼓囊囊，似是带着兵刃。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店里，目光扫视一圈，在独自踞坐大嚼的孙悟空身上略微停顿，晃了一眼。
似乎觉得他只是个寻常过路食客，并未多在意，随即大刺刺地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
那年纪稍轻的汉子刚坐下，便不耐烦地用手拍着桌子，叫道：“店家！死人了吗？拿酒来！快拿好酒来！”
声音洪亮，震得屋顶茅草似乎都簌簌作响。
正在后厨忙碌的孙二娘闻声，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走到两人桌前，笑问道：“二位客官，要甚么酒？”
她虽刻意低调，但那嗓音依旧清脆，如同山涧溪流，在这燥热的午后显得格外悦耳。
那年轻汉子显然没料到这乡下野店的老板娘声音如此动听，不由得一怔。
目光在孙二娘那黝黑粗糙的脸庞和婀娜的身段上打了个转，脸上露出一丝轻薄的惋惜。
他突然嬉皮笑脸地伸出右手，作势就要去托孙二娘的下巴，口中调笑道：“啧啧，可惜，真是可惜了这把好嗓子！”
孙二娘脚下微动，看似不经意地避开了那轻佻的手指。
脸上非但不恼，反而堆起生意人的笑容，顺着他的话道：“怎么？客官这是相中了小女子？莫非还想娶回家去当个正房太太不成？”
她这话接得自然，仿佛只是在应对客人的玩笑。
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汉子闻言，啧啧两声，接口嘲笑道：“老弟，你想什么呢？看看这小娘子的身段倒是顶呱呱，可这一张脸蛋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上下打量着孙二娘，“嘿，怕是那烧了八百年的锅底灰，也没这么黑糙吧！哈哈哈……”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面对如此露骨的侮辱，孙二娘依旧面不改色，笑容甚至更浓了些。
她语气轻松地回道：“客官说的是，小女子虽然生得貌丑，上不得台面，不过嘛……这伺候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特意在“功夫”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那年轻汉子一听，脸上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淫邪笑容，搓着手道：
“嘿嘿，小娘子有意思！要不是爷们儿身上有急事，非得在你这里住上一晚，好好领教领教你的‘功夫’不可！只可惜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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