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最后一项，他郑重地将译稿收好，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向陈静，语气无比诚挚。
“陈静同志，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不多，但代表我们厂的一份感激之情，请你务必收下！”
陈静看了一眼那信封的厚度，知道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几十元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辛苦费”。
但她神色平静，微笑着，坚定地将信封推了回去。
“李厂长，您太客气了。我是跟着学校考察组来特区学习、实践的，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咱们特区自己的企业解决一点实际困难，是分内之事，也是我的荣幸。这个，我不能收。”
李飞一愣，他没想到陈静会如此干脆地拒绝，连忙解释。
“陈静同志，你千万别多想！这是你付出劳动应得的报酬，合情合理，不算什么的！”
陈静语气温和，却立场坚定地打断他。
“李厂长，您的心意我领了。如果真想谢我，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李飞。
“不如您给我留一个厂里的联系电话，将来如果我在学习研究中，有需要向咱们厂请教技术问题，或者了解到一些行业新动态、新技术信息，希望能有机会和厂里交流。或许将来，我们还能在技术革新、信息共享方面有合作的机会。”
她特意又强调了一句，打消对方的顾虑，“李厂长，您放心，就是正常的、对双方都有益的交流与合作。”
李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惊讶和赞赏。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目光沉静、思路长远的姑娘，不再坚持塞钱，而是郑重地从上衣口袋掏出钢笔，在一张厂里的便签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递给陈静。
“好！陈静同志，你这个朋友，我们新东新印染厂交定了！年纪轻轻，有水平，有见识，更有格局！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我李飞、是我们新东新厂能帮上忙的，你尽管来电！我们也非常期待能和你、和清北的高材生们有更多的交流合作！”
这一刻，他眼里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临时请来的翻译，更是一个值得长期交往、拥有巨大潜力的未来合作伙伴。
当晚，李飞在厂食堂的小包间设了简单的宴席，热情款待陈静和倪爽教授等考察组师生，马师傅、庄师傅作陪，气氛热烈融洽。
饭后，厂里的吉普车将陈静送回招待所。
夜色中，特区零星的灯火与远处大型工地上的探照灯光柱交相辉映，勾勒出建设中的轮廓。
陈静靠在车窗边，感受着南方夜风带来的湿润空气，虽然身体疲惫，但心中充满了一种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清晰展望。
倪爽教授带领的考察组行程密集，如同特区本身的建设节奏，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在特区干部陈佳豪的全程陪同下，师生们的足迹遍布这片热气腾腾的土地。
他们穿梭于罗湖初具雏形、脚手架林立的商业街区，在推土机的轰鸣和漫天尘土中，看着工程师们手持蓝图，高声指挥，勾勒着未来的城市轮廓。
他们走访了工业区内最早落户的一批外资工厂，在缝纫机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里，观察年轻的女工们如何熟练地将布料裁剪、缝合，变成一件件即将出口海外的衬衫、长裤和填充玩具，感受着来料加工带来的最初工业化脉搏。
他们甚至也曾怀着几分好奇，钻入本地渔民利用自家旧屋悄然开设的、光线昏暗却摆满了琳琅满目走私电子表、计算器和折叠伞的“地下商场”，亲身感受着市场经济在计划经济的缝隙中，如何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顽强生长，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陈静的目光尤为敏锐，她特别留意各类服装加工厂的出品和集贸市场上悄然出现的个体摊位。
她发现，特区这边的服装款式，已然远比内地国营百货商店里几十年如一日的蓝、灰、绿制服要大胆、新颖得多。
虽然在她这个穿越者看来，那些的确良花衬衫、紧绷的喇叭裤、略显夸张的连衣裙，在款式和面料上仍显朴拙，但已然清晰地显现出港澳流行风格的影子，色彩也更加鲜艳。
她悄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哪些款式走得最快、面料大致是什么成分、价格区间如何。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愈发清晰坚定：内地庞大的人口基数所蕴含的服装消费需求，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正随着政策的松动和收入的微增，即将苏醒，其潜在的市场容量将是惊人的。
为期近一个月的特区考察转眼即逝。
回京的前夜，倪爽教授在招待所那间设施简陋却充满人情味的食堂里，设了一场简单的便宴，既是饯行，也是对此次南下实践学习的初步总结。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倪教授端起装满橘子汽水的玻璃杯，神情感慨地对围坐的学生们说：
“同学们，这次南下深市，我们不虚此行！大家亲眼看到了市场机制的引入所带来的活力，看到了外资和管理技术进入产生的效应，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计划与市场这两种力量结合可能迸发出的巨大能量，这片土地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回去之后，希望大家认真梳理所见所所思，每人提交一份详实的考察报告。报告不仅要记录事实，更要提出你们自己对当前经济改革，特别是在特区实践中所暴露出的问题、机遇以及未来可能的路径，进行深入的思考和建议。这是我们作为经济学子，将理论与实践结合的第一步......”
十一月中旬，考察组一行人返回北京。
京都已是初冬时节，树木凋零，寒气袭人，与南方特区依旧温热潮湿的气候形成鲜明对比。
返校后，陈静并未停歇，她潜心闭关，结合在特区的鲜活见闻与课堂上学到的经典理论，撰写了一份极具分量的考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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