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离开王翦府邸，坐在摇晃的马车中，李斯脑海中依旧回响着与那位老将短暂的交谈。王翦那看似平和，实则深邃如海的眼神；那几句看似寻常，实则饱含世故与智慧的告诫，都让他反复品味。
“庙堂之事，错综复杂，非一日之功。”
“为臣者，当各司其职，尽忠王事。”
“有些事，急不得，也……掺和不得。”
这些话，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李斯的心头。他原本因发现赵高踪迹、掌握张沮把柄而有些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王翦的态度很明确：他欣赏能干实事的人，但厌恶卷入无谓的朝争，尤其是目前吕不韦与宫中势力（主要是嫪毐集团）之间那日益微妙的紧张关系。他暗示李斯，做好自己的本分，展现价值，远比急于站队或参与争斗更为重要。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贸然跳进去，很可能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老将稳坐观风云……”李斯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王翦可以稳坐，因为他根基深厚，军权在握，无论是吕不韦还是嫪毐，乃至未来的秦王，都需要倚重他。而自己呢？一个毫无根基的楚地士子，靠着才华和机遇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如同无根浮萍，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王翦的告诫，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险境。清理张沮是必要的，但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因此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赵高和嫪毐势力的火力之下。他需要找一个恰当的、能将自己撇清的时机和方式。
回到丞相府小院，已是深夜。芈姝仍在灯下做着女红等候，见他回来，连忙起身伺候。
“夫君今日回来得晚，可是公务繁忙？”芈姝一边为他脱下沾染夜露的外袍，一边关切地问道。
李斯看着妻子温婉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同时也感到肩头的责任更重。他不能倒，这个家需要他支撑。
“无事，只是去拜访了一位老将军，请教些边军屯田的事务。”李斯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愿让妻子担忧。
躺在榻上，李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王翦那稳坐钓鱼台的姿态，与他目前如履薄冰的处境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积累更多的资本，不仅仅是政绩和人脉，更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不易被撼动的根基。
或许……应该加快在府中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不仅仅是黑伯这样的外围眼线，还需要一些能够进入权力核心、或在关键岗位上能发挥作用的人。
他想到了那个向他效忠的年轻书吏，或许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若确实可靠，可以设法助其晋升，安插到更重要的位置。
他还想到了墨者庚。这些掌握着特殊技能的墨家子弟，虽然目前地位不高，但其技艺在未来的军事、工程等领域可能大有可为。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或许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至于蒙恬……这条线需要继续保持和深化。蒙恬代表着军方的未来，与他的友谊，是长期的投资。
思路渐渐清晰。对付张沮和赵高，不能仅仅着眼于眼前的报复，更要服务于自己长远的布局。要在清除威胁的同时，尽可能地扩大自己的利益和影响力。
接下来的几日，李斯按捺下立刻动手的冲动，表现得如同往常一样，专注于户籍和曲辕犁的推广事务。他甚至主动与张沮就一些公务进行了几次正常的交流，态度平和，看不出任何异样。
张沮起初还有些警惕，但见李斯并无异常举动，也逐渐放松下来，以为李斯并未掌握实质证据，或者选择了隐忍。
然而，暗地里，李斯指示黑伯和那个年轻书吏，加紧搜集张沮更多、更确凿的罪证，尤其是他与宫中宦官往来、可能泄露相府信息的证据。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张沮一举扳倒，并且能顺势敲打其背后势力的机会。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收敛了爪牙，静静地观察着猎物，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而咸阳城上空的风云，正在悄然汇聚。太后对嫪毐的宠信日隆，其门下宾客愈发嚣张，甚至开始公然与吕不韦的门客发生冲突。朝堂之上，虽然吕不韦依旧大权在握，但那潜藏的暗流，已然越来越接近表面。
王翦稳坐府中，冷眼旁观；李斯蛰伏相府，蓄势待发。
这大秦的权力场，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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