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八阿哥府邸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府内，书房里虽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
胤禟烦躁地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书房里踱步，靴子踩踏无声，却更显其内心的焦灼。“又是这样！我们的人刚在通政使司谋了个缺，还没捂热乎，一纸调令就给打发到理藩院去整理那些陈年旧档了！这分明是老四搞的鬼！”他猛地停下，看向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的胤禩，“八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胤禩没有立刻回应，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青玉镇纸。这大半年来，类似的憋闷事情层出不穷。他们安插在六部、都察院、甚至地方督抚衙门的关键位置上的门人，要么被寻了由头贬黜，要么被明升暗降调离要津，要么就是在差事上被鸡蛋里挑骨头，动辄得咎。反观胤禛门下，或是他举荐的那些“实干”官员，却多是稳扎稳打，甚至步步高升。
此消彼长之下，朝堂之上，原本许多态度暧昧的中间派，眼见雍亲王圣眷日隆，手段老辣，已开始悄悄地向那边靠拢。八爷党看似依旧枝繁叶茂，实则核心力量已被不动声色地削弱了许多。
“咽不下去？”胤禩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咽不下去又能如何？你去皇阿玛面前告状？说四哥排挤我们？拿得出真凭实据吗？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规矩之内，用的都是‘秉公办理’的由头。”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一脸愤懑的胤禟和旁边闷头喝酒的胤?：“我们之前那些手段，如今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耍的把戏。散布流言？皇阿玛如今只信他递上的扎实奏报。经济打压？他府上那个福晋把产业打理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甚至……甚至想在内宅动手脚……”他顿了顿，没有提下毒未遂之事，但那失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也都被他轻易化解。”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胤?吞咽酒水的咕咚声。
“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胤禟不甘心地低吼。
“不然呢？”胤禩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颓唐，“如今皇阿玛对他言听计从，将核心政务尽数交托。我们稍有异动，恐怕不等老四出手，皇阿玛那里就先过不去。”他长长叹了口气，“如今之势，已非争与不争，而是……能否自保。”
这话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浇得胤禟和胤?透心凉。自保？曾几何时，他们“八贤王”一党风光无限，朝野归心，何曾想过会有需要“自保”的一天？
“我听闻，”胤禩压低了声音，更添几分阴郁，“粘杆处的人，最近盯我们盯得很紧。府外，还有皇上派的暗哨。”
胤禟和胤?脸色骤变。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在外朝失势，连行动自由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和监视。
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三人的心脏。
与八爷府的死气沉沉相比，雍亲王府虽也忙碌，却透着一股蒸蒸日上的朝气。
胤禛依旧每日忙碌至深夜，批阅奏章，召见幕僚，布局安排。舒兰则将内宅和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弘历健康活泼，已能清晰地喊出“阿玛”、“额娘”。
这日，邬先生前来禀报政务，末了，略带笑意地提了一句：“王爷，近日有不少原在八爷门下行走的官员，或是门下子弟，暗中递了投诚信，言辞恳切，希望能为王爷效力。”
胤禛闻言，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淡淡道：“树倒猢狲散，本是常情。告诉下面，仔细甄别，若真有才学品性尚可的，不妨给个机会。若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辈，不必理会。”
“奴才明白。”邬先生躬身应道，心中暗赞王爷沉得住气。如今大势已定，更要谨防泥沙俱下，被人浑水摸鱼。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舒兰耳中。她正拿着一个彩绘的木质七巧板，引导弘历辨认形状，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对身旁的耿格格道：“人心向背，自古皆然。关键是，我们能否一直保持这‘向阳’的姿态。”
耿格格佩服地点头：“福晋说的是。如今咱们王府，可是真正的固若金汤了。”
舒兰却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固若金汤？还早得很。越是登高，越要小心脚下的石头。八爷党虽颓势已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们未必就甘心认输。”
她很清楚，政治斗争从来没有真正的稳操胜券，不到最后一刻，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数。胤禛如今的地位，是靠着实打实的政绩和康熙的信任一步步走来的，但这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所有潜在对手的靶子。
她低头，看着努力将一块三角形木板塞进对应凹槽的儿子，心中那份守护的意念愈发坚定。为了这个家，为了弘历的未来，她必须帮助胤禛，将这条路走得更稳，更远。
腊月的雪，下得更紧了。覆盖了京城的街巷，也仿佛试图掩盖住那些涌动在权力场下的暗流与裂痕。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冰雪终有消融之时，而那时显露出来的，必将是一个全新的格局。雍亲王胤禛的名字，已然与帝国的未来，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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