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汉推开堂屋那扇雕花木门时，周正正歪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
他手边的小几上摆着几个青玉碟，里头堆着几样难寻的水果。
“老爷。”
邱老汉在门槛外站定。
“下人们都遣走了，按您的吩咐，每人多发了三年的俸禄，这是名册和支取记录，请您过目。”
他双手捧着一本薄册子，递上前。
周正眼皮都没抬，只嗯了一声。
这邱老汉是周正在隐庐城扎根后，观察了许久才选定的。
他是个鳏夫，在城中给好几户人家看过门，管过库。
“都妥了？”
周正问。
“回老爷，都妥了，小人按老爷教的说了，南边的买卖出了岔子，老爷需得回去处置，这宅子暂且空着，归期未定。”
周正点了点头，这老邱办事确实利落，话也传得圆融。
富贵人家突然遣散仆役，虽说惹人议论，但有个买卖出事的由头，总比无声无息消失来得合理些。
“给你交待的，你可记住了？”
周正坐直了些，看着邱老汉。
邱老汉神色一凛，下意识地左右瞥了瞥。
“三日后，辰时初刻，小人去城西十里亭，接一位少年。”
“对外宣称，那是小人老家妹妹的外孙，姓周，单名正，家中遭了难，来投奔小人这个唯一在世的舅公。”
周正颔首。
“模样呢？”
“身量中等，偏瘦，左边眉梢有颗小痣。”
邱老汉回忆着周正之前的描述。
“见了面如何相认？”
“小人手里拿半块鱼形玉佩，那孩子手里有另一半，对上，便是了。”
周正满意地笑了笑，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半块温润的白玉佩，另一样，是两张银票。
“玉佩收好，这银票，每张一千两，收着。”
邱老汉看着那银票，却没立刻去接，反而有些忐忑。
“老爷，这仙家……遴选的事，小人心里实在没底，万一露了馅……”
“怕了？”
周正挑眉。
邱老汉连忙摇头。
“老爷对小人有再造之恩，这大半年的日子，是小人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
“老爷吩咐的事，小人拼了命也要办好，只是怕自己愚笨，误了老爷的大事。”
这话说得实在。
周正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些。
“老邱，那孩子是个有造化的。”
“你按我说的做，便是帮了他，也是帮你自己。”
“这仙家族人的名头，便可保你下半辈子安稳富贵，这道理，你可明白？”
邱老汉重重点头。
“小人明白，这话小人烂在肚子里，死也不说。”
周正挥挥手。
邱老汉起身，郑重地行了礼，这才上前，接过玉佩和银票退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院子里最后一点人声也消失了。
周正重新瘫回躺椅里许久没动。
识海中，王携的声音响起。
“此人可靠？”
“目前看，最合适。”
周正拿起一颗果子扔进嘴里。
“无牵无挂，有所求，懂敬畏，也知恩。”
“凡人中的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为了自己那点倚仗和富贵，也会把这场戏唱到底。”
“嗯。”
王携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用人察事，周正如今已颇有一套，他不必过多置喙。
“热闹了近一年，终于要清静了。”
周正环视这间奢华的堂屋，忽然有些感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卷走了屋内的暖香。
仆役散尽，宅院寂寥。
这座五进的大宅，很快便会如同隐庐城里许多一时兴盛又转瞬空置的宅邸一样，渐渐被人遗忘。
“走吧。”
三日后，城西十里亭。
辰时初刻，一辆青篷马车在亭外停下。
邱老汉从车里下来，手里攥着个旧布袋，不时朝官道尽头张望。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官道拐弯处。
是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青布衣衫，背着一个蓝布包袱。
少年走到亭前，看了看邱老汉，迟疑了一下，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个旧布袋。
邱老汉上前两步，低声问。
“可是……周正？”
少年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警惕。
两人同时打开布袋，各自取出半块玉佩。
邱老汉长长舒了口气。
“孩子，可算等到你了，我是你舅公啊！”
他拉着还有些局促的少年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快走。
青篷马车调转方向，朝着隐庐城驶去。
车内，邱老汉看着眼前这容貌清秀的少年，心里暗暗称奇。
老爷安排的人，果然不凡。
他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絮絮叨叨地说起老家的变故，叹息妹妹妹夫命苦，又庆幸这外孙总算找到了依靠。
少年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听着，偶尔低声应和一句。
识海里，王携道。
“这老邱，演得倒有几分真。”
周正在心里回道。
“他现在可是把宝全押在周安身上了，能不卖力吗？”
马车进了城，拐进了城东一片中等人家的聚居区，停在一处院落前。
这是周正赐给老邱安身的房产。
老邱这半年多一直住在这里，周围邻居都认得他，知道他在富贵人家当差，颇受主家器重。
见到老邱领回个半大少年，邻居们自然好奇。
有相熟的婆子隔着篱笆就问。
“邱老哥，这俊俏后生是？”
邱老汉便按着说辞，叹气道。
“是我那苦命妹子的外孙，家里……唉，就剩这根独苗了，往后啊，就跟我过了。”
众人便是一阵唏嘘，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也夸邱老汉仁义。
这身份，便算是过了明路，在这片街坊里扎下了根。
适应了月余，周正已融入了这片街坊。
他话不多，但见了人总是礼貌地打招呼，帮邱老汉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偶尔也在街口听那些老人闲谈，一副遭逢大变后有些内向的模样。
邱老汉对他极好，衣食住行都尽力张罗，街坊们都夸他这舅公当得尽心。
这一日，邱老汉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盖着官印的告示。
“正哥儿！告示贴出来了！”
他快步走进小院，对井边打水的少年道。
“下月初八，城中登仙台。”
周正放下水桶，擦擦手，接过告示细细看去。
“终于来了。”
当夜。
“灵根天赋，须得斟酌。”
王携开口道。
“按玄天宗旧例，双灵根便可直入内门。”
“双灵根？会不会太扎眼？”
周正思忖着问道。
“单灵根大多在外门蹉跎，无法探听有用信息。”
“那就金水双灵根吧。”
王携沉吟片刻答道。
“可。只是可惜，不知那师弟是哪一峰哪一殿的弟子，我们进入内门后，需得多方探听。”
周正想了想说道。
“那我们直接加入藏经阁或者庶务殿？”
王携否定了这个提议。
“新入门的弟子在炼气三层以前，需专注修行。”
“炼气三层到六层，可接取宗门任务，到了炼气六层，才算有了在外行走的资格。”
“啊？”
周正垮了脸。
“炼气三层？那得等多久？。”
“循往例，从引气入体到炼气三层，快则两年，慢则五年。”
“稳妥起见，我们需做好三年内都无法正式进入各殿的准备。”
“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未必。”
王携倒是冷静。
“昏晓秘境难寻，若无机缘，数十年不得其门而入也是常事。”
周正叹了口气。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进去再说，说不定等不到三年，就在哪儿偶遇了呢？”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将初期修行规划等都敲定下来。
夜深，油灯燃尽。
周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疏朗的星空。
“老王，又要回去了。”
“嗯。”
王携的回应很简短，却翻涌着复杂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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