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允许她在宫苑内自由散步,时间也由苛刻的一刻钟放宽至小半个时辰,虽仍有宫人远远跟着,但不再是他亦步亦趋的紧迫盯人;
他不再事无巨细、刨根问底地过问她所有的饮食起居,给予了有限的信任;甚至,他主动允了刘琛每日下学后,可以多留在坤宁宫陪伴她说会儿话,解答课业疑问,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更让李晩妤惊喜的是,几日后,刘谨竟主动对她提起:“朕已下旨,擢升你父亲为光禄大夫,加太子少保衔,享双俸。你母亲诰命亦晋升一品。另,念及其年事已高,朕特准其每月朔望之日,可由你母亲递牌子入宫,于偏殿与你相见一个时辰。”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李晩妤却瞬间湿了眼眶。这不仅仅是对她娘家的浩荡皇恩,更是他理解了她思亲之心后,一种笨拙却真挚的回应与补偿。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将宫墙外的一缕牵挂,小心翼翼地引入这深宫,滋润她有些干涸的心田。
李晩妤脸上的笑容,如同经历了漫长寒冬后终于迎来阳光的花朵,渐渐重新绽放,虽然仍带着一丝孕中的慵懒,却明显多了发自内心的光彩与活力。
虽然刘谨的目光依旧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般,时常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带着挥之不去的、根深蒂固的担忧,但那目光中,终究是多了一些努力克制的信任,少了几分令人喘不过气的、绝对的控制。
心牢的锁,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彻底打开,那需要时间与双方共同的努力。
但至少,第一道象征着理解与改变的曙光,已经顽强地透了进来,照亮了彼此心中那片因过度深爱而一度迷失的领域。
刘谨正在艰难地学着,将那因恐惧而紧握到骨节发白的拳头,微微松开一丝缝隙;而李晩妤,则用她无尽的温柔、包容与不容小觑的坚韧,一点点引导着他,在这份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爱里,为彼此寻回那应有的、自由的呼吸与恰到好处的空间。
盛夏的蝉鸣依旧聒噪不休,但坤宁宫内的风,穿过庭院,拂过新开的茉莉,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令人心安的、名为“尊重”与“理解”的、自由的气息。
时序悄然流转,盛夏的酷热在几场缠绵的秋雨后渐渐收敛,染黄了枝头最初的一批梧桐叶。
坤宁宫内的气氛,因着刘谨那艰难却切实的让步,以及李母得以定期入宫探望的喜讯,如同被秋雨洗过的天空,透亮而温润了许多,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种宁静的甜香。
李晩妤的孕肚已明显隆起,行动间多了几分属于母亲的笨拙与雍容。
刘谨虽不再像之前那般寸步不离、草木皆兵,但那道专注而担忧的目光,始终如同无形的丝线,紧密地系在她周身。
只是如今,这目光里少了些令人窒息的禁锢,多了几分努力克制的、带着温度的守望,仿佛一只收起利爪的猛兽,依旧环伺,却小心控制着力量,生怕伤了他的珍宝。
这日,正是朔日,李母依旨入宫。
母女相见,自是一番难以言表的激动与唏嘘。
李母见女儿虽身形臃肿,但气色红润,眉宇间是沉淀下来的安宁与即将再次为人母的柔和光华,悬了许久的心才稍稍放下。
她携来了不少家中自制的、李晩妤幼时喜爱的清淡糕点和腌梅,又细细说了些家中琐事、京中趣闻,话语间皆是寻常人家的温暖与牵挂。
李晩妤倚在铺着软缎的榻上,听着母亲熟悉的唠叨,吃着久违的家常味道,眼中氤氲着满足的水汽。
她偶尔抬眼,能看见刘谨坐在外间不远处的紫檀木书案后,看似在批阅奏章。
夕阳的金辉透过雕花窗棂,勾勒出他俊美非凡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利落。
即使只是静坐,也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桀骜之气。
但他那紧绷的侧脸和偶尔扫过来的、确认她无恙的余光,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沉浸于政务。
他允许她们母女独处,自己却固执地守在不远处,如同守护着最珍贵宝藏的巨龙,既想给予宝藏自由呼吸的空间,又无法完全放下戒备,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陛下待你,真是……用心至极。”李母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与欣慰,“你父亲在家中常感念天恩,如今又蒙陛下擢升,更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望。”
李晩妤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女儿明白。夫君他……只是心思重,担忧过度。如今已好多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母亲回去后,也请转告父亲,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便是对女儿、对陛下最好的回报了。”
一个时辰的相聚短暂而温馨。送走母亲后,李晩妤心中被亲情的暖意填满,眉眼间的笑意也真切了许多。
刘谨几乎是在宫门合上的瞬间便放下了朱笔,大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和腕骨,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聊了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岳母身子可还健朗?” 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他并未完全放松的注意力。
“很开心,谢夫君恩典。”李晩妤依偎过去,将头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清冽又令人安心的龙涎香气,“母亲说家中一切都好,父亲也深感皇恩浩荡。”
她拿起一块母亲带来的梅花糕,递到他唇边,“夫君尝尝?是母亲亲手做的,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刘谨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还是咽了下去,淡淡道:“尚可。”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笑意而愈发动人的眉眼上,眸色渐深,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带着一丝不悦道:“岳母来了,你便笑得这般开怀?比对着朕时,笑容多了三分。” 那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李晩妤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抬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夫君这是吃的哪门子醋?母亲是母亲,夫君是夫君,如何能比?我对夫君的笑,是夫妻之情,与对母亲的孺慕之情,自是不同。”
她凑近他,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道,“夫君在我心中,自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
这番温言软语,像羽毛般搔刮在刘谨的心尖。他脸色稍霁,哼了一声,手臂却收紧,将她更密实地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低哑道:“你知道便好。你是朕的,你的笑容,你的泪水,你的所有,都只能是朕的。” 那偏执的占有欲,在温情脉脉的包裹下,依旧清晰可辨。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朕已命钦天监开始择选吉日,待你生产后,便正式册封琛儿为皇太子,入主东宫。相关典仪,也让礼部开始筹备了。”
李晩妤微微一怔,抬头望他。册封太子乃是国之大典,意义非凡。
他在此刻提起,不仅是对长子地位的最终确认,更像是在为她腹中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扫清一切可能的潜在纷扰,稳固他们母子未来的一切。
这是他作为帝王和父亲,所能给予的最坚实的保障与承诺,也是他控制欲的另一种体现——他要将一切可能的风险,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琛儿还小,是否……”她有些迟疑。
“不小了。”刘谨打断她,语气带着帝王的决断与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他是嫡长子,天资聪颖,品性端方,名正言顺。早日定下名分,于国于家,皆是安定之举。”
他低头看她,目光深邃如渊,几乎要将她吸进去,“朕要让所有人都清楚,你们母子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连一丝妄念都不该有。”
他的话语带着绝对的强势,却也让李晩妤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与安全感。她知道,这疯狂占有欲的另一面,是他对她和孩子们,最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守护。
随着秋意渐深,李晩妤的产期日益临近。
太医院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经验最丰富的稳婆、乳母也早已在宫中待命。
刘谨表面维持着镇定,处理朝政依旧雷厉风行,但只有贴身伺候的吴敬贤知道,陛下夜间浅眠,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坤宁宫值夜的宫人也比以往增加了数倍,整个宫殿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然而,与上一次怀刘琛时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纯粹恐惧不同,这一次,刘谨的心中除了那根紧绷的弦,还多了一丝奇异的、与李晩妤共同孕育生命的参与感与期待。
他开始在她胎动明显时,尝试着将手掌贴在她腹壁上,感受那小小生命有力的拳打脚踢。
那时,他素来冷硬的眉眼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甚至偶尔会对着那尚未谋面的孩儿,低声说上几句带着威胁又难掩期待的“警告”:“小子,安分些,不许折腾你母后,否则出来后父皇定不轻饶!” 或是,“乖乖出来,父皇赏你好东西,江山社稷,将来都是你们兄弟的。” 那副对着妻子腹胎“谈判”的别扭模样,引得李晩妤忍俊不禁。
他也开始更细致地过问刘琛的学业与骑射,亲自考较,耐心指点,将作为父亲的职责,履行得愈发郑重。
他似乎是在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构建着一个更为坚固、更为温暖的“家”,来抵御那即将到来的、无法预知的考验,并将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都牢牢地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这一夜,秋风微凉,月华如水。李晩妤靠在榻上,刘谨处理完政务,照例过来陪她。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拥她入眠,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紫檀木盒,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他语气刻意平淡,但那微微闪烁的眸光和耳根不易察觉的微红,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
李晩妤疑惑地接过,打开木盒,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枚温润剔透、毫无杂质的羊脂白玉平安锁,锁身正面精细地雕刻着“长乐未央”四个小篆,背面则刻着他们的名字——谨、晩。玉质触手生温,雕工古朴大气,一看便知是耗费了无数心血寻来的极品,更难得的是那份独一无二的寓意与巧思。
“这是……”她眼眶瞬间就热了,指尖轻轻拂过那两个并排的名字。
“朕亲自画的图样,让内府司最好的玉匠雕了三个月,不容一丝瑕疵。”刘谨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戴着它,朕不在身边时,让它护着你……和孩儿平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偏执,“就像朕一直在你身边一样。你的平安,只能由朕来守护。”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平安”二字,以及那刻入玉石、仿佛要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的名字。
李晩妤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将那枚带着他体温的玉锁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所有的勇气与力量,也攥住了他那份沉重而痴迷的爱。
“夫君,”她投入他怀中,声音哽咽却坚定,“这一次,我一定会平安的。为了你,为了琛儿,也为了我们这个家。”
刘谨紧紧回抱住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属于她的气息,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平息内心那因即将到来的生产而翻涌的不安与恐惧。
窗外月色皎洁,殿内烛火温馨,映照着相拥的帝后,也映照着那枚象征着绝对守护与祈愿的玉锁。
所有的恐惧、担忧,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声却汹涌的温情与共同的信念悄然融化。
前路依旧未知,生产的鬼门关依旧需要她自己迈过。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立的帝后,而是一对彼此依靠、纠缠深入骨血、共同迎接新生命的夫妻。
他桀骜偏执的爱,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她牢牢系住;而她温柔的包容,则是抚平他所有不安的良药。
温情脉脉,如同这秋日的晚照,为即将到来的最终考验,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金色光边。
喜欢春深锁晚妤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春深锁晚妤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