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从头顶灌下来的。
带着地面清晨的寒气,沿着通风井垂直的混凝土井壁一路下坠,最后砸在平台上,散成无数股细碎的、冰凉的气流。
马权站在平台边缘,左手搭在锈蚀的栏杆上,栏杆表面粗糙,锈屑沾了满手。
此时马权抬起了头。
通风井口是个规整的方洞,离地大约二十米高。
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小片灰白色的天空,像被裁下来的、褪了色的布。
光线经过井壁的层层阻隔,到达平台时已经微弱得可怜,勉强能让人看清彼此的脸,但所有细节都浸在灰蒙蒙的影子里。
平台不大,十平米左右,比主维修通道高出半米,形成个天然的“岛”。
地面积着厚厚一层灰,踩上去软绵绵的,留下清晰的脚印。
墙角堆着几个破损的水泥袋,袋子早就硬化了,裂口处露出里面干结的水泥块,表面蒙着白霜似的粉尘。
暂时安全。
马权侧耳听了听。
隧道深处的窸窣声消失了,至少现在听不见。
风声在井壁间呜咽,像有什么东西在深井底部叹息。
远处有滴水声,但断断续续的,不成规律。
他(马权)立刻转回身。
平台上,四个人或坐或站。
刘波靠着墙,呼吸粗重,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
镇静剂的药效在消退,异化的痛楚像退潮后重新露出的礁石,缓慢而顽固地往上浮。
他(刘波)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在快速转动,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火舞蹲在李国华身边。
老谋士坐在地上,背靠着那堆水泥袋,右眼上的纱布边缘发黄,渗出物少了,但纱布下的皮肤能看到细微的灰白色纹路,像冰裂的瓷器。
李国华喘气很急,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睛睁着,左眼浑浊却异常清醒——
那是高烧带来的亢奋,身体在燃烧最后的能量来维持神智。
包皮站在最远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
他(包皮)在整理背包,动作机械而僵硬,拉链拉上又拉开,好像在确认什么。
马权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休息十分钟。”马权说,声音不高,但在风声呜咽的平台上清晰可闻,接着说道:
“然后处理晶体。”
包皮的肩膀明显绷紧了。
火舞抬起头,看向马权。
刘波睁开眼,李国华咳嗽了一声。
没人说话。
十分钟在沉默中过去。
风声依旧,滴水声依旧,远处隧道深处依旧安静得可疑。
马权走到李国华身边,蹲下。
“老李,那东西…”
李国华喘息着,颤抖的手伸进怀里——
最贴身的内袋,用别针别着。
老谋士摸索了一会儿,掏出那个油布包。
油布已经发硬,边缘脆裂,但包得很严实。
李国华一层层打开,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拆解什么危险的装置。
最后一层油布掀开。
三颗六边形晶体。
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内部幽蓝色的光晕缓慢流转,像有生命的东西在呼吸。
光芒很微弱,但足够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
也足够照亮每个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刘波盯着晶体,喉结滚动。
火舞眯起眼,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感知什么。
包皮终于转过身,小眼睛死死盯着那三颗东西,嘴唇抿成一条线。
马权拿起一颗。
晶体冰凉,触感像某种金属,但更光滑。
棱角分明,表面有细微的人工加工痕迹——
不是天然结晶的纹路。
他(马权)把晶体举到眼前,借着通风井口渗下的那点天光仔细看。
内部的光晕在缓慢旋转,像星云。
“火舞。”马权说。
火舞会意,闭目凝神。
几秒后,火舞睁开眼,声音平静但清晰:
“能量波动很微弱……现在几乎感知不到。
但之前——
在维修室的时候——
波动是脉冲式的,不是持续稳定。
能量层级极高,但输出极不稳定。
逸散时……有细微的高频震颤,像某种不完整的共鸣。”
李国华喘息着点头。
老谋士接过马权递来的晶体,凑到眼前,右眼虽然蒙着纱布,但左眼眯成一条缝,几乎贴在晶体表面。
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晶体举到耳边。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皮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又立刻停住。
刘波皱起眉,火舞眼神专注。
李国华就这么举着,一动不动,像在聆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放下手,把晶体递给火舞。
“你也听听。”
火舞接过,依样举到耳边。
她(火舞)闭上眼睛,眉头微皱。
几秒后,火舞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
“有声音。”火说着:
“很轻……像电流……但又不一样……更像……某种规律的震动。”
李国华点头,喘了口气:
“不是电流……是晶体内部结构……在能量场中……产生的谐振……”
老谋士顿了顿,看向了包皮并继续的说着:
“医院器械室……你发现它们时……周围有什么?”
包皮愣了一下,随即不情愿地开口:
“一个金属盒子……像保温箱,外面结着霜……有制冷残余。
标签……贴在侧面,字很小……我只看清几个词……‘冷萃’、‘β型’、‘非稳定’……就这些。”
“冷萃……β型……非稳定……”李国华喃喃重复,左眼里闪过思索的光,充满智慧的说着:
“脉冲输出……高频谐振……这就对了……”
李国华看向马权,声音虚弱但清晰:
“这东西……不是常规电池……是‘催化剂’……或者‘能量引信’……它本身能量密度极高……但结构不稳定……不能直接平稳输出……需要特定装置‘激发’和‘调律’……”
马权把晶体放回油布上:
“能为我们所用吗?”
李国华沉默了几秒。
“几种可能。”老谋土缓缓开口,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的说着:
“第一……作为高能武器核心。
激发后……可释放瞬间巨大能量……但如何引导、控制是难题……可能引发不可控爆炸……或能量反噬。”
刘波眼神一动。
“第二……作为特殊设备启动能源。”李国华继续说着:
“为某些需要……瞬间高功率启动的军用或实验设备供能……重型能量武器……大型力场发生器……高强度通讯阵列……”老谋士苦笑的接着道:
“但我们……没有这些。”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波,又落回自己身上说着:
“作为异化或病变的……‘对冲’媒介。”
空气骤然凝固。
刘波的身体绷紧了。
火舞呼吸放轻。
包皮眼睛瞪大了。
李国华喘息着说:
“实验室研究‘源心’……‘源心’疑似与病毒同源……或相关。
这种晶体……如果是‘源心’副产品……或许……能对异化或晶化……产生某种‘干扰’或‘吸引’……”老谋士停顿了下,加重语气:
“但极其危险……可能加速病变。”
刘波的手握紧了。
手背上,骨甲的轮廓隐约浮现,又迅速缩回。
他(刘波)盯着晶体,眼神复杂——
有渴望,有恐惧,有挣扎。
“第四。”马权开口,声音低沉:
“作为‘诱饵’或‘陷阱’。
主动激发微弱波动,吸引对能量敏感的东西——
比如隧道里那些东西。”
李国华点头:
“风险极高……吸引来的……可能不止隧道里的东西。
‘剃刀’如果有能量探测设备……也可能被引来。”
平台上陷入沉默。
风声呜咽。
滴水声隐约。
晶体在油布上泛着幽蓝的光,像三只沉默的眼睛,看着所有人。
良久,马权开口:
“都听到了。
晶体有用,但很危险。
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不能由一个人决定。”
马权的目光扫过每个人。
“从现在起,晶体为团队最高级战略储备,由老李保管——
因为他最了解特性。
任何使用提议,必须至少三人同意。”
他(马权)顿了顿接着说道:
“其中必须包括我和火舞。
使用前需明确目的、预估风险、准备备用方案。”
刘波点头,声音低沉:
“我同意。”
火舞补充:
“每次使用前,需由我进行能量波动预判,评估逸散风险。”
李国华咳嗽了几声:
“我建议……在找到相对安全的据点前……不要轻易尝试激发……尤其不要在城市范围内。”
所有人都看向包皮。
包皮站在角落,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
他(包皮)低着头,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
几秒后,包皮嘟囔了一声:
“……我、知道了。”
马权紧紧盯着包皮,并说着:
“你的机械尾,接口可能已经受损。
接下来非必要不启用。
有问题吗?”
包皮咬了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没有。”
规则定下来了。
但气氛没半分轻松。
晶体还在油布上,幽蓝的光晕缓慢流转,像在嘲笑什么。
马权看着这些晶体,独眼里没什么情绪。
他(马权)知道,规则能约束行为,但约束不了心思。
刘波想用它们对抗异化,李国华想研究它们关联的真相,火舞警惕它们的危险,包皮……包皮还在为失去它们而怨恨。
这东西,是资源,也是祸根。
就在马权准备把晶体重新包好时,火舞突然轻声说:
“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火舞。
她(火舞)盯着晶体,眉头微皱:
“老李,你把晶体再拿近一点……对着上面那点亮光。”
李国华依言,用颤抖的手拿起一颗晶体,举高,对准通风井口渗下的那缕微弱天光。
角度调整了几次。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在特定角度下,晶体内部幽蓝光晕流转时,隐约显现出极细微的、暗色的纹路——
那不是天然结晶纹,而是某种人工植入的微观结构。
纹路极其复杂,像缩微的电路图,又像某种生物分子的模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火舞眯起眼,凑得更近。
“这些纹路……”火舞喃喃道:
“我好像在哪见过……”
她(火舞)快速回忆,眼睛闭上又睁开。
“实验室电脑!”火舞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异的说着:
“那些关于‘能量回路’和‘神经接驳’的设计图!
虽然比例和复杂度不同……但结构逻辑很像!”
李国华的手抖了一下。
“神经接驳……”老谋士低声重复,呼吸急促起来,激动的说着:
“‘北极星号’船员异常行为……船员日志里说……他们开始出现幻听、幻视、行为失控……”
李国华盯着晶体,左眼里闪着异常的光,并说着:
“难道这些晶体……
不仅能提供能量……还能……影响生物神经?”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每个人心里。
刘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脸色难看。
火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她拿过晶体,凑到耳边听过。
包皮往后退了半步,眼睛瞪大。
马权盯着晶体,独眼微微收缩。
如果晶体能影响神经……
那么包括之前的充能尝试,逸散的能量波动是否已经对他们造成了某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隧道里的东西被吸引,是因为能量,还是因为某种“神经信号”?
晶体内部那些诡异的微观纹路,到底是什么?
沉默。
风声在井壁间呜咽,像在嘲笑他们的无知。
晶体在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内部纹路若隐若现,像一张张微缩的、诡异的脸。
良久,马权伸手,从李国华手里拿回晶体。
“信息不足,不继续猜测。”马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底下有种佷压抑的东西压着众人,接着说着:
“记住一点,晶体很危险,非生死关头不动用。”
他(马权)把晶体放回油布,一层层包好,系紧,然后递还给李国华。
老谋士接过,塞回怀里最贴身的内袋,用别针重新别好。
做完这些,李国华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靠在水泥袋上,胸口剧烈起伏。
马权不再看晶体。
他(马权)蹲下身,从火舞那里要过地图,摊开在积灰的地面上。
手指沿着线路移动。
“我们现在在这里。”马权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说着:
“通风井平台。
距离旧货运站出口……还有大约八百米。”
火舞凑过来看。
地图上,从平台到出口的线路被红笔画了一条虚线,旁边有潦草的标注:
“积水区,深及膝,注意水下杂物”、“结构疑损,建议快速通过”。
“途中经过两个风险点。”马权说着:
“一个积水区,一个结构易损路段。
我们需要绕开或快速通过。”
马权抬起头,看向了所有人。
“火舞,你打头阵。
注意异常气流和水声——
积水区可能有东西。
刘波,你背着老李,跟在我后面。
包皮,你兽化,雪貂形态侧翼探查,重点是找干燥通道和避开积水区。
我垫后。”
任务分配完。
没人有异议。
马权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五块压缩军粮。
铝箔包装在昏暗光线下反着冷光。
他(马权)拆开了军粮,每人分半块。
“吃完出发。”
半块军粮,两口就没了。
味道是熟悉的、乏味的咸和淀粉味,但在饥饿的胃里像恩赐。
水壶传来,每人抿一小口——
水只剩最后两个半壶了,必须省。
包皮吃得最快。
他(包皮)几口吞下军粮,把水壶递给下一个人,然后走到平台边缘。
身体开始变化——
衣物塌陷,骨骼收缩,皮毛长出。
几秒后,一只灰扑扑的雪貂站在地上,竖起耳朵,鼻子在空中猛嗅。
它回头看了一眼。
那双小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复杂的光——
屈辱、怨恨、恐惧,还有一丝不甘。
最后,它转过头,纵身跃下平台,轻巧落地,朝东侧一条相对干燥的岔道窜去。
马权看着包皮消失的方向,独眼里没什么情绪。
他(马权)也跟着跳下平台。
落地时左腿微震,膝盖传来熟悉的钝痛。
马权稳住身形,左手握刀,刀锋垂在身侧。
刘波背着李国华小心跟上,老谋士的身体轻得像一捆枯柴,但刘波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火舞殿后,手按在腰间匕首上,目光警惕地扫视前方和两侧,但余光不时瞥向队尾。
队伍再次没入隧道昏暗。
脚步声在狭窄通道里回荡,单调而压抑。
水珠从头顶管道滴落,砸在水洼里,发出“滴答”的声响。
远处,那种窸窣声没有出现——
至少现在没有了。
马权走在最后,耳朵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没有异常。
只有脚步声,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马权)抬起头,看向前方。
雪貂的身影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刘波宽厚的背影挡住大部分视线。
火舞跟在刘波身后,步态轻盈但紧绷。
队伍在沉默中前进。
李国华伏在刘波背上,右手无意识地按着胸前内袋——
那里,三颗晶体隔着油布和衣物,传来微弱的、恒定的凉意。
老谋士的浑浊的左眼望着前方黑暗,脑中反复回闪着晶体内部那些诡异的微观纹路,以及火舞提到的“神经接驳”。
一个可怕的联想逐渐成形。
如果“北极星号”的船员异常,是因为接触了“源心”能量……
如果这种晶体是“源心”的仿制品或副产品……
如果它能影响神经……
那么,他们现在携带的,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无声的毒药”?
还有,包皮之前的充能尝试,逸散的能量波动……
到底对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
老谋士咳嗽了一声,声音在隧道里回荡。
没有人回头。
队伍继续前进,朝着旧货运站,朝着守塔人可能存在的线索,朝着未知的出口。
而在每个人怀揣的心思里,那些幽蓝的晶体静静躺着,像三颗沉默的种子,在黑暗的土壤里等待发芽。
没人知道,这些晶体会长出什么东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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