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七鱼跟着人流走向食堂。
海洋大学的食堂宽敞明亮，正值晚餐高峰，人声鼎沸。
几乎每一台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都在不约而同地播放着关于“塞壬”解封的新闻专题，主持人用激动得有些夸张的语调，反复强调着“历史性时刻”、“揭开生命奥秘”、“全球见证奇迹”等字眼。
专家访谈、基地外景拍摄、高科技解冻设备的模拟演示动画……轮番轰炸着每个人的感官。
七鱼没什么胃口，只打了份极其简单的清粥小菜，找了个最靠角落、灯光相对昏暗的安静位置坐下。
她拿着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温热的米粥，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没过几分钟，孙倩和赵琳也端着餐盘找到了她，很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
“七鱼，你肯定会看直播吧？”孙倩一边坐下一边兴奋地问，眼睛亮晶晶的。
七鱼抬起头，努力让面部肌肉放松，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可能吧……看情况，如果有空的话。”她不想表现得太异常。
“马上就要解封了！不知道会不会像科幻片里演的那样，‘嗡’一声，生命体征恢复，然后睁开眼睛啊？”孙倩双手合十，一脸憧憬地比划着。
赵琳比较务实，夹起一筷子青菜：“醒醒吧你，科学解冻流程复杂着呢，升温曲线、介质置换、防止再结晶……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能成功提取到未被降解的dNA进行测序，就是巨大成功了。不过说实话，这事儿本身确实够神奇的，居然真的存在人鱼这种生物。”
孙倩突然把话题转向七鱼：“七鱼，你觉得呢？你平时对海洋生物这块不是挺感兴趣的嘛，笔记做得那么认真。”
她记得七鱼在相关的专业课上表现一直很出色。
七鱼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感到小腹又是一阵清晰的绞痛，这让她本就烦躁的情绪雪上加霜。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不适，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我也不太清楚。等到时候看官方的结果吧。”
她低下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已经有些凉了的粥，“新闻里专家不也说了，存在很大风险，解封过程可能失败，甚至……可能导致样本彻底损毁。”
“唉，说的也是哦，希望一切顺利吧。”孙倩叹了口气，注意力很快又被电视上新播放的、据说是基地内部结构模拟图吸引了过去。
七鱼味同嚼蜡地勉强吃了几口粥，感觉每一则滚动播出的新闻，周围每一个关于“人鱼”、“塞壬”、“解冻”的词汇，都像一把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却持续不断地敲打在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那种来自北极的、遥远的呼唤感和血脉的悸动，在食堂嘈杂喧闹的环境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被放大了。
她突然无比想念水岸轩那个安静、安全的公寓，想念浸泡在浴缸微咸温水里、被水流包裹时那种与世隔绝的短暂安宁。
虽然现在在新的安全屋里的浴缸更大，但她还是感觉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稍微从这种内外交困的焦灼感中挣脱出来片刻。
她匆匆吃完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食物，对孙倩和赵琳说：“我有点不舒服，头有点晕，先回去休息了。”
孙倩关切地探过身：“啊？没事吧七鱼？你脸色是有点苍白，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可能有点累，没睡好。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七鱼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端起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快步离开了喧闹的食堂。
走出食堂大门，傍晚微凉的风吹在滚烫的脸上，七鱼才感觉呼吸稍微顺畅了一些。
她没有直接回安全屋，而是绕路走向图书馆后方一片人迹罕至的小竹林。
她迫切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和时间来平复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竹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如同自然的低语。
七鱼在一张隐藏在竹林深处的石凳上坐下，闭上眼睛，尝试进行深长的呼吸。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感受周围环境中的水分——竹叶上凝结的夜露，土壤深处蕴藏的潮湿，空气中漂浮的、微不可察的水分子……这是苏婉清教她的方法，在情绪剧烈波动、感觉快要失控时，尝试去“感受”和“连接”水元素，而不是试图去“命令”或“控制”它，往往能帮助稳定精神状态，找回一丝平静。
渐渐地，那种心烦意乱、几乎要爆炸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点。
但北极方向传来的那种牵引感和隐隐的刺痛感依然存在，像无法关闭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她远方正在发生的一切。
而且，她隐约感觉到，冰封中那位同胞的状态似乎极不稳定，有一种微弱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波动，正断断续续地、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
“非自然……黑潮……”她再次想起那个冰冷的警告。
这冰封，难道真的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后天的解封过程，会不会成为引爆某个未知危险的导火索？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点开了新闻App。
关于“塞壬”解封的专题页面充斥着各种真伪难辨的信息和专家猜测。
她快速滑动着屏幕，目光突然被一条夹杂在众多快讯中、不太起眼却标题惊悚的短消息吸引：
“独家内幕：据接近‘海神计划’核心团队的消息人士透露，首席科学家埃琳娜·罗素教授在内部会议上坦言，解封程序将严格依案进行，但团队已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完全超乎现有科学认知框架的突发状况，制定了最高级别的应急预案……”
超乎现有科学认知框架？！
七鱼的心猛地一沉。
这含糊其辞却又分量极重的表述背后，是否暗示着官方顶尖科学家们也察觉到了这具冰封人鱼身上不同寻常、甚至可能蕴含危险的特质？
他们所谓的“最高级别应急预案”，究竟准备应对什么？
是单纯的解冻失败，还是……某种无法想象的苏醒？
她正出神地盯着屏幕，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来自苏婉清的加密消息，简洁、直接，一如她本人的风格：
“晚上早点回安全屋。司徒那边收到确切风声，解封现场，除了官方人员和受邀媒体，很可能混入了非官方的、目的不明的观察员。”
什么意思？
非官方的观察员？
是章鱼先生派去的人，还是其他对人鱼力量抱有觊觎之心的隐秘组织？
那么说解封现场，注定不会是一场风平浪静的科学秀了。
她收起手机，抱紧了双臂。
傍晚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卫衣渗进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小腹持续的隐痛提醒她生理期将至，身体正处在周期性的脆弱阶段；
而远在北极的万古冰层下，她的另一位同胞，正等待着被强行唤醒的、吉凶未卜的命运。
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竹林的风声和心底那片来自深海的、无法平静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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