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安全屋公寓的客厅。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拉开了一半，让午后有些倾斜的、带着倦意的苍白日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明亮却缺乏温度的光斑。
苏婉清放在胡桃木茶几上的军用级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处于静音状态，正无声地播放着午间新闻的特别报道。
画面里，一位表情严肃、坐姿一丝不苟的新闻主播正襟危坐，背景是虚拟的“海神计划”徽标。
屏幕下方，加粗的、醒目的字幕以平稳的速度滚动着：“突发新闻：北极‘海神计划’基地因突发性技术故障，暂时进入全面封闭状态。官方紧急声明：暂无人员伤亡报告，故障原因正在调查中，请公众勿信谣传谣……”
主播的措辞极其谨慎、官方，语速平稳得近乎刻板，试图将那个足以引爆全球舆论的惊天事件，轻描淡写地定性为一次可控的、普通的技术故障。
但画面适时切换到的、由官方提供的基地外围远景拍摄片段，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极度不寻常的气息：
冰雪覆盖的、荒凉的海岸线背景中，隐约可见比平日明显增多的、带有军方标识的巡逻舰艇的微小剪影在远处海面游弋；
灰白色的天空中，有几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小黑点正在规律移动，那是加强了巡逻密度的反潜或侦察直升机。
苏婉清没有看屏幕上的官方辞令，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边那个超薄加密平板电脑上。
指尖在防眩光屏幕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调取并过滤着来自不同加密信道的信息流和经过复杂算法筛选出的、来自公开网络但即将被删除的碎片化情报。
社交媒体上，#北极异常 #海神计划故障 #塞壬 等关键词已经开始像病毒般悄然传播、发酵，尽管平台审核机制在疯狂删除，但仍不断有新的帖子冒出。
各种模糊的猜测、耸人听闻的内部消息、经过处理的模糊图片或短视频片段层出不穷。
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是解封实验失控引发了小型爆炸和有害气体泄漏；
有人猜测是冰封样本携带了未知的史前致命病原体，导致基地被迫紧急隔离；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将此事与古老传说中拥有魔幻歌声的“塞壬”联系起来，虽然这类帖子存活时间极短，但点燃的好奇与恐慌的种子，已经不可避免地播撒了出去。
七鱼没有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她抱着双膝，整个人蜷缩在落地窗边的柔软羊毛地毯上，下巴深深抵在膝盖骨上。
目光直直地、失焦地望向窗外那片蔚蓝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的大海。
阳光从侧面照在她脸上，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清眼皮上淡青色的纤细血管和眼睑下淡淡的青黑阴影。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时光凝固的、充满了悲伤与无助的雕像，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眨动一下的长长睫毛，显示她还维持着清醒的意识。
苏婉清之前强行塞给她的一杯温水就放在手边的地板上，水面平静，早已没了丝毫热气，她一口未动。
房间里很安静，一种令人心悸的安静。
只有新闻主播那平淡无波、毫无感情色彩的播报声，以及苏婉清指尖偶尔划过平板屏幕玻璃表面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这种压抑得几乎要凝固的寂静，被一阵急促但被刻意调成低沉模式的手机震动声猛地打破。
嗡嗡的震动声在木质茶几面上产生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是苏婉清那部专用加密手机的来电，屏幕上一个特定的代码在闪烁。
苏婉清眼神一凛，立刻放下平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识别码，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键并直接开启了免提功能，将手机放在茶几中央。
司徒靖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背景里隐约有车辆高速行驶时稳定的风噪和引擎轰鸣声，显示他正处在移动状态。
“情况比我们最坏的预估还要糟糕。”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语气凝重。
“现场现在极度混乱，但几个关键情报源拼凑出的画面基本一致——她确实冲出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暴烈的方式。能量爆发的强度远超所有仪器量程，基地核心解封区内部损毁严重，形容为被重磅航空炸弹直接命中也不为过。内部的有线无线通讯完全瘫痪了将近二十分钟，我们的人是在通讯部分恢复的瞬间，冒着极大风险传出的最后确认消息：她凭借那次爆发，成功突破了至少三层物理和能量防御网，已经进入了开阔的北冰洋海域。”
他语速极快地陈述完基本情况，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接收或确认最新的信息，声音随之更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但是，有多个不完整的影像数据和能量残留分析表明，她很可能在突破过程中受了伤。解封池内部最后一个勉强工作的广角监控探头，在彻底被摧毁前，捕捉到了几帧极度模糊、充满噪点的画面……她的尾部，靠近尾鳍连接处的位置，有明显的异常……疑似是超高能量反噬造成的灼伤，或者……是被某种特制防御武器撕裂的物理创伤。她的游动姿态在画面中显得……不太流畅，带着明显的滞涩。”
蜷缩在窗边的七鱼，身体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深深陷进家居服的布料里。她将脸颊死死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司徒靖继续道，语气陡然变得更加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仿佛能穿透无线电波，直接钉入七鱼的耳中。
“现在，整个北冰洋及相关边缘海域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沸水！联合官方名义上的搜救队——实质上就是搜捕队，各主要国家派出的、挂着各种幌子的情报收集船，还有像章鱼先生那样嗅觉灵敏、闻风而动的私人军事承包商或雇佣兵团伙，全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一样倾巢出动了！天上，各国的侦察卫星、遥感卫星都在调整轨道，聚焦那片海域；水里，各种型号的声呐阵列像梳子一样在梳理每一寸海床！小鱼！”
他突然加重语气，清晰地叫出七鱼的名字，声音透过扬声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力量。
“你给我听好，现在，此刻，绝对、绝对不要有任何不理智的冲动行为！你现在出去，不是在救人，是在自投罗网！你会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把全世界所有贪婪和危险的目光瞬间都吸引到你身上！到时候，不仅你自身难保，更可能因为你的暴露，直接证实了她并非孤例，从而让她……让你的姐姐，陷入万劫不复、被全球追猎的更危险境地！忍耐！冷静！等待时机！这是目前唯一理智、也是唯一可能带来希望的选择！我们必须先有计划，有策略！”
七鱼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应。但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力到毫无血色的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泛着青白的齿印，几乎要渗出血丝。
窗外，海天一色，阳光明媚，海面波光粼粼，平静得仿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片广袤、美丽却冰冷彻骨的海水之下，一场规模空前、残酷无比的疯狂追猎已经拉开帷幕。她的姐姐艾莉西亚，受了伤，正在孤独地、绝望地逃亡。
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个看似绝对安全、实则如同精致牢笼的玻璃盒子里，无能为力，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凌迟般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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