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百姓的话语，喻万春已经明白，汉阳王在这里的确势大。
继续前行，街道渐渐宽阔起来。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汉阳王府的轮廓，那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飞檐斗拱，气势恢宏，与山下质朴的民居形成鲜明对比。
越靠近王府，街上的行人衣着越发体面，但依然保持着汉阳人特有的爽利气质。只是见到白衣卫时，那份敬畏之情更加明显，甚至有人远远就躬身行礼。
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旁经过，谈论的却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漕运利弊和边防形势。但见到车队，立刻噤声退至道旁，目光中既有对白衣卫的敬畏，也有对喻万春身份的好奇。
汉阳文风也与别处不同。温云舒轻声道，这里的读书人似乎更关心实务。
喻万春颔首，声音不大，“难怪汉阳王能镇守一方，原来是有这般民风滋养。”这话说得周围的文人面面相觑，既感自豪又不敢接话。
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江风吹来，带来了远处码头的号子声和江水的潮气。
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江水、铁器、食物和人群的气息，这就是汉阳的味道，粗粝而鲜活，坚韧而蓬勃。
走吧。他轻声对温云舒说，目光却仍流连在街景上，这座城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马车再次启动，向着汉阳王府的方向驶去。
喻万春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看着百姓们敬畏中带着好奇的目光，心中明白：在这座看似粗犷的城池里，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想象中更加复杂的局面。
而他故意张扬的言行，也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马车最终在一处并不起眼的侧门前停稳。与王府宏大的整体格局相比，这门显得过于朴素，若非有白衣卫引领，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某处大户人家的偏院。
一名身着青灰色衣裙、年纪稍长的侍女早已静候在此，她举止沉稳，目光低垂，对着喻万春和温云舒微微一福：“二位贵人一路辛苦，王爷事务暂未完结，特命奴婢先引二位安顿洗漱，稍作歇息。”
她的语气平和，带着汉阳口音特有的直爽，却又被王府的规矩约束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
两人跟随侍女穿过几重回廊。
王府内的景致与外界想象的奢华大相径庭，不见雕梁画栋的炫目，更多的是高耸的砖墙、平整的青石板路，以及庭院中枝叶开始泛黄、显得遒劲有力的乔木，处处透着一股沉稳而实用的气息。
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侍女推开厢房的门：“请喻公子在此歇息，客房在隔壁，已收拾妥当。”
房间宽敞明亮，陈设却极为简洁。
一桌一椅一榻，一个衣柜，一个梳洗架，再无多余赘物。
然而仔细看去，那桌椅是厚重的硬木所制，榫卯严丝合缝，手感温润，显然用料扎实、工艺极佳；地面铺着的青砖被擦得光可鉴人，却磨去了棱角，显是有些年头；窗纸洁白崭新，糊得密不透风，足以抵御即将到来的秋寒。
梳洗架上已备好热水和干净布巾。侍女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双手奉上：“秋日凉意渐重，王爷吩咐为公子备下换洗衣衫，皆是本地寻常样式，望公子不弃。”
喻万春接过衣服。入手便知不凡，并非绫罗绸缎，而是一种质地紧密、厚实挺括的棉布，染成了沉稳的靛蓝色。
细看之下，布料纹理均匀，染料渗透得极好，颜色纯正不易褪。长衫的剪裁是当下书生常见的款式，但袖口、领口等易磨损处都用了同色线进行了加固缝制，针脚细密匀称，毫无瑕疵。
他换上这身新衣，尺寸竟大致合身，只是肩袖略宽，适应了汉地人士的体格。
衣服带着皂角和阳光晒过的干净气味，行动间并无束缚感，反而因布料的韧性显得利落。
另一边，温云舒也被侍女引入客房，她收到的是一套藕荷色的女子襦裙，同样是优质棉布材质，式样简单大方，唯有衣襟处用稍深的丝线绣了几片不起眼的枫叶纹样，算是唯一的装饰，既应了秋景，又不失雅致。
洗漱完毕，换上新衣，一路的风尘仿佛都被洗去。
喻万春推开窗，微凉的秋风立刻涌入，带着庭院中植物将枯未枯的特有气息。
他环视这间实用到近乎朴素的房间，手指拂过坚硬光滑的桌面，心中对那位尚未谋面的汉阳王的印象又清晰了几分，不尚浮华，注重实效，于细微处见真章。
这王府内的每一砖一瓦，每一件物品，都如同汉阳城给他的感觉一样，粗粝而坚实，内蕴力量。
温云舒轻轻敲门进来，同样换上了新衣，她微微颔首，低声道：“这王府……倒是处处出乎意料。”
喻万春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身上挺括却舒适的新衣长衫：“是啊，主人尚未现身，但这待客之道，已先声夺人了。”
温云舒目光瞥向门外，确认无人后声音压得极低才继续说道：“这王府内外……看似朴素，却处处透着不凡。我们……”
喻万春为她倒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到她手中，指尖温热透过杯壁传来。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一种让她安心的沉稳。
“云舒，不必过于忧心。”他的声音温和却肯定，“你看这房间，这衣物，虽不奢华，却品质极佳，处处用心。汉阳王若真有歹意，便不会在这些细节上如此周到。他若想示强，大可铺陈奢华以示财力；若想示弱，也可故意怠慢。如今这般，倒更像是一种坦诚的展示。”
他走到窗边，示意温云舒看向窗外坚实高耸的院墙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王府飞檐。
“这位王爷，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他的为政之道，务实，重效，惜力。与这样的对手打交道，固然需万分谨慎，但未必就比面对笑里藏刀的伪君子更危险。”
他转回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况且，我们一路行来，我故意张扬，也未见林化峰阻拦。这便是我们的护身符。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一切有我。”
温云舒凝视着他，看着他镇定自若的神情，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不再微凉。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只是这王府静得出奇，反而让人有些害怕。”
这一路走来，温云舒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现在四下无人，开始慢慢袒露出心中不安。
“静，才能听得更清，看得更明。”喻万春接口道，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于细微处听惊雷，才是趣事。放心，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他语气平和，目光却再次扫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心中明白，在这份看似朴素的招待之下，真正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
院外，天色渐晚，秋意更浓了几分。
明天才是交锋的开始！
喻万春揽过温云舒，“为夫偶得三式，娘子要不要观摩学习？”
温云舒刚有平复，不由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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