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阳光正从云缝里斜斜地挤出来，在二手车市场的泥地上洇出一块块亮斑。林墨手里捏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产权过户单，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林墨”两个字的签名还带着点颤抖的弧度。
老杨正蹲在房车旁边，往工具箱里塞扳手，铁皮箱子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手续都齐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保险到年底，交强险、商业险都有，你记得到期前续上。”他从裤兜里掏出串钥匙，上面还挂着个磨得发亮的铜葫芦，“这是车钥匙，三把，都给你。那个葫芦是前车主留下的，说能保平安，你不嫌弃就带着。”
林墨接过钥匙，铜葫芦在掌心沉甸甸的，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他低头看着钥匙上的纹路，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个拿着优化补偿协议的失业者，现在却成了一辆房车的主人。
“这车……叫啥名？”他突然问。
老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前车主叫它‘老伙计’，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给它起一个。”
林墨摸着方向盘上磨损的真皮，看着车里那些带着生活痕迹的物件，心里突然冒出个名字。“就叫‘小墨号’吧。”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这辆车说话。
“挺好，”老杨点头，“跟你名字呼应。对了，我给你备了份‘房车生存手册’，你看看。”他从驾驶室储物格里翻出个牛皮笔记本，封面写着“老杨的啰嗦话”，“里面记着水箱咋排污、太阳能板咋保养，还有我认识的几个靠谱修车铺电话，路上遇到问题就打给我。”
林墨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手绘的示意图，比如“电池接线柱要每月擦一次”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电池，旁边标着“用干布！别沾水！”。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比他共事五年的同事还要上心。
“谢谢杨叔。”
“谢啥，”老杨摆摆手，“都是在路上跑的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对了，你第一站打算去哪？”
林墨想起大学时拍过的照片，想起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绿色。“往南走，去山林里。”
“山里好，”老杨眼睛亮了，“空气新鲜，还能捡到野果子。就是晚上冷，记得把驻车暖风打开，那玩意儿费电，但别冻着自己。”他往林墨手里塞了个塑料袋，“这里面是几瓶矿泉水和两桶泡面，路上垫垫肚子。”
林墨把塑料袋放进副驾，突然想起什么：“杨叔，我能在你这儿再待会儿吗？我想……整理一下东西。”
“咋不能，”老杨往市场门口指了指，“我在那边有间办公室，你要是想歇歇脚就去那儿，我先去忙别的，有事喊我。”
老杨走后，林墨钻进“小墨号”，反手带上了车门。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他坐在卡座上，慢慢整理自己的背包——大学时的单反、那本褪色的日记本、母亲织的围巾，还有从出租屋带出来的几件换洗衣物。
他把老杨给的“生存手册”放进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格，把日记本塞进床头的小抽屉，又把单反挂在车门内侧的挂钩上。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座椅上，看着车顶的灯，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不像话。
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墨墨，到哪了？你妈把菜都做好了。”
“爸，我可能晚点到，”林墨看着车窗外的树影，“我……买了辆车，想直接开回去。”
“买车了？啥车啊？”父亲的声音透着惊讶。
“是辆……房车。”林墨的声音有点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父亲温和的声音：“房车啊，挺好的。能住人不？路上别太累。”
林墨没想到父亲会是这个反应，鼻子突然一酸：“能住，挺宽敞的。我想……以后开着它到处走走。”
“走走好，”父亲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就是那时候没条件。你妈刚才还说，你要是不想找工作，就先歇阵子，家里不缺你一口饭。”
“爸……”
“别想太多，”父亲打断他，“回来再说。对了，我那相机你还记得咋修不？取景器里总有点黑影。”
“记得，我带了工具，回去给您看看。”
挂了电话，林墨发动“小墨号”。发动机的声音虽然算不上清脆，却很沉稳，像个靠谱的老伙计。他慢慢把车开出二手车市场，门口的老杨冲他挥手，手里还举着个写着“一路平安”的纸板。
林墨按了按喇叭，算是回应。
驶上主干道时，夕阳正好从后视镜里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林墨打开车窗，风带着雨后的湿气灌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车载电台里放着首老歌：“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延伸的路，突然笑了。后视镜里的城市越来越小，像被装进了一个褪色的盒子，而眼前的路，正朝着光亮的地方铺展开来。
路过加油站时，林墨把油箱加满。加油员看着他的房车，笑着说：“这是要去旅行啊？”
“嗯，”林墨点头，“去南边。”
“南边好，暖和。”加油员把油枪挂好，“路上小心。”
林墨再次发动“小墨号”，这次的目的地很明确——家。他要去给父亲修相机，要吃母亲做的红烧肉，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没有迷路，只是想换一种方式，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车顶上的太阳能板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像贴在车身上的星星。林墨知道，从拿到那张产权过户单开始，他的生活已经拐进了一条全新的路，路上或许有风雨，有坎坷，但更多的，一定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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