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填报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也平淡。第二天上午,沈星河如约在宿舍楼下等她。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衫,头发似乎特意梳理过,虽然依旧有些蓬松。看到清莲下楼,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
“早。” 他低声说。
“早。” 清莲回应,目光扫过他手里的袋子,里面似乎装着矿泉水和小面包。
他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一家相对干净、人也不多的网吧。沈星河抢着付了两个人的上机费,挑了两个靠里的、相对隐蔽的位置。登录系统,输入信息,核对代码,提交……一系列操作,在沉默和偶尔的低语中进行。沈星河全程显得格外专注和紧张,手指在键盘上微微发颤,每输入一个数字都要反复核对几遍,生怕出错。清莲则平静得多,动作利落,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填报,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完成自己的部分。
当最后点击“确认提交”的按钮,页面显示“提交成功”时,沈星河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虚脱般靠在了椅背上,额头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转过头,看向清莲,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傻气的笑容。
“好了。” 他说,声音里充满了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嗯。” 清莲点头。看着他那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的模样,她心底那片冰原,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阳光的温度。未来四年的轨迹,就这样被确定了。江州,那所陌生的大学,将成为他们下一个共同的停靠点。
离开网吧,外面阳光正好,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填报完志愿,仿佛卸下了一块无形的大石,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不知该如何打发漫长时间的空虚。高考结束后的假期,在确定了去向之后,显得更加漫长而无着落。
两人站在网吧门口,被明晃晃的阳光晒着,一时都有些茫然。接下来去哪里?图书馆?似乎已经失去了“备考”这个明确的目的。逛街?似乎都没什么兴致。
“……要不要,” 沈星河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目光飘向远处学校的方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他问得很小心,带着试探,仿佛在提出一个可能被拒绝的、有些逾矩的请求。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所有的见面都发生在图书馆、面馆、夜市、街心花园这些“公共场合”,从未踏入过彼此真正私密的、被称为“家”的空间。沈星河从未邀请她去他那同样阴郁混乱的家,她也从未想过让他进入自己那个临时栖身的、冰冷空荡的单人宿舍。
此刻,他突然提出这个请求,让清莲微微愣了一下。去她住的地方?那个只有四面白墙、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的、没有任何“家”的气息的临时居所?有什么可看的?
但看着他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混合着好奇和更深层渴望的光芒,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地方空无一物,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填报完志愿,似乎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消化这巨大的、关于“未来已定”的实感。
“嗯。” 她最终点了点头,声音平静,“不过,那里很小,也很空。”
沈星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仿佛得到了某种珍贵的许可。他连忙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我就看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有什么需要修的吗?我……我会一点。”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但眼神很真诚。
清莲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沈星河连忙跟上,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一些。
教职工宿舍楼在校园的角落,红砖老楼,墙面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显得有些破旧沉寂。清莲的房间在一楼最里间,门口对着一条狭窄的、终年不见阳光的走廊。她用钥匙打开那扇漆皮剥落、带着锈迹的旧铁门,推开。
一股混合着灰尘、消毒水和长时间封闭的、略带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大约只有十平米,一眼就能望到头。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小小的、装着锈蚀铁栏杆的窗户,窗外是楼后的杂物堆和围墙,光线昏暗。窗户下摆着一张旧书桌,桌面上堆着高高的书和笔记,一盏简单的台灯。靠墙是一张窄窄的单人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被子叠成方正的豆腐块。床边是一个简易的塑料布衣柜,门关着。墙角放着一个小脸盆架,上面搭着毛巾。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墙壁是新刷的石灰白,但因为潮湿,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起皮。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拖得很干净,但依旧显得冰冷。
整个空间,整洁得近乎苛刻,却也空旷、冷清、了无生气。没有装饰,没有照片,没有多余的杂物,甚至没有一丝属于居住者个人喜好的痕迹。像一间临时避难所,或者……一间等待被清空的囚室。
沈星河站在门口,似乎被这极致的简单和冰冷震了一下。他脸上的那点轻快和期待,在看到屋内景象的瞬间,凝固了,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震惊,是了然,是难以掩饰的心疼,还有一丝……无措。他大概能想象到她过得“不好”,但没想到是如此彻底的、近乎自我放逐般的“空”。
清莲没有看他,径直走进屋里,将书包放在书桌上。她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有些滞涩的窗户。“吱呀”一声,沉闷的空气对流起来,带进来一丝外面燥热但鲜活的气息,也吹动了书桌上摊开的书页。房间里亮堂了一些,但依旧改变不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清冷感。
“进来吧。” 她转过身,对还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的沈星河说。
沈星河这才仿佛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迈进门,反手轻轻带上了门。他站在屋子中央,显得有些局促,目光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扫过这狭小空荡的空间。这里甚至比他那个被父亲失踪阴影笼罩的家,更加……没有“人”味。至少他家里还有母亲留下的、带着怨气的琐碎物品,有积灰的家具,有生活的痕迹。而这里,只有生存的必需品,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秩序。
“坐吧。” 清莲指了指书桌旁唯一的一把旧木椅,自己则坐到了床沿上。床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沈星河依言坐下,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更加不自在了,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像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的学生。他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书桌那堆厚重的、与这个年纪少女格格不入的书籍上——《离岸金融与洗钱风险研究》、《国际航运保险与欺诈防范》、《犯罪心理学导论》……他认得其中几本,是他们在图书馆时常看的。他想起自己看《异常心理学》和《瓦尔登湖》时的痛苦和逃避,再看看她面前这些更加冷硬艰涩的读物,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愧疚。她一直在为那个黑暗的未来,做着如此冰冷而现实的准备,而他却还在试图从哲学和自然中寻找虚无的慰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和远处操场的喧哗。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滞。邀请他进来,似乎是个错误。这里没有话题,没有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只有这令人无处遁形的空旷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关于过往和现在的沉重。
“那个……” 沈星河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书桌上方、靠近窗户的一个角落,那里墙壁的石灰剥落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这里……有点掉皮了。雨季可能会返潮。”
清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老房子了。”
“我……我帮你补一下吧?” 沈星河像是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情,语气急切了些,“用腻子膏抹一下就好,很快的。我以前……帮我妈弄过。” 他说着,已经站起了身,仿佛一刻也坐不住了,急需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也仿佛想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冰冷的空间,增添一点点……属于“人”的、修补的痕迹。
清莲看着他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和笨拙善意的光芒,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工具箱在床底下,可能有剩下的。”
沈星河立刻蹲下身,从窄小的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小的铁皮工具箱。里面有一些最基本的工具:一把生锈的锤子,几根大小不一的螺丝刀,一卷电工胶布,半截锯条,还有一小罐已经干硬发白的腻子膏和一把同样沾满干硬膏体的刮刀。
“腻子膏好像……不能用了。” 沈星河拿起那个小罐,晃了晃,里面发出硬块碰撞的闷响。
“那就别弄了。” 清莲说。她并不在意那点墙皮。
“我去买!” 沈星河却立刻说,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很快,校门口五金店就有。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不等清莲回应,就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
清莲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怔了片刻。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扇敞开的、灌进热风的窗户。她走到窗边,看着沈星河清瘦的身影匆匆穿过楼后的空地,朝着校门方向跑去,白衬衫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他跑得很快,带着一种急迫的、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单纯心意。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这个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家”。确实很空,很冷。除了睡觉、看书、偶尔吃饭,她几乎不在这里做任何与“生活”相关的事情。这里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壳,一个暂时存放躯体的容器。她从未想过要装饰它,打理它,让它变得“舒适”或“温暖”。那些词汇,与她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现在,有一个人,正为了墙上那一小块微不足道的剥落,匆匆跑出去买腻子膏。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片冰原,某个角落,又轻微地松动了一点点。很奇怪的感受。
沈星河回来得很快,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手里除了那罐小小的腻子膏,居然还拿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冰镇过的矿泉水,和……一小盆绿油油的、带着白色小花的植物,看起来像是某种生命力顽强的、适合室内养的盆栽,比如薄荷或者常春藤。
“给。” 他将一瓶水递给清莲,自己拧开另一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然后擦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那盆小植物,“路上看到的……觉得……放窗台上,可能会好看点。薄荷,还能驱虫。” 他解释得磕磕绊绊,眼神躲闪,不敢看清莲的表情,仿佛做了一件多么唐突的事情。
清莲接过那瓶冰凉的矿泉水,指尖传来舒适的凉意。她的目光落在那盆小小的、生机勃勃的绿植上。翠绿的叶子,细小的白花,在简陋的塑料盆里舒展着,与这房间的死寂灰白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股极其微弱的、属于植物的清新气息,混在燥热的空气里,隐隐约约。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星河更加忐忑了,举着花盆的手都有些僵,结结巴巴地补充:“要是不喜欢……我,我就拿走……”
“放那儿吧。” 清莲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指了指窗台一个角落。
沈星河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盆薄荷放在窗台指定位置,还调整了一下角度,让每一片叶子都能接触到窗外透进来的、有限的光线。做完这个,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然后,他开始处理那面墙。他仔细刮掉剥落松动的旧墙皮,用扫帚清理干净灰尘,然后打开新买的腻子膏,用刮刀蘸取,一点一点,极其认真、甚至有些笨拙地,将那块破损的墙面填补平整。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疏,但很专注,侧脸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汗水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滑落,他也只是随意地用袖子擦一下。
清莲就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抿紧的嘴唇,和那双专注地、试图将每一处都抹平的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刮刀与墙面摩擦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和窗外持续的蝉鸣。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氛围,在这个原本冰冷空洞的空间里,缓缓弥漫开来。
填补工作很快完成了。沈星河退后两步,左右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似乎还算满意。他收拾好工具,将垃圾用旧报纸包好,放在门边,然后去公共洗手池仔细洗干净了手。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似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目光再次飘向那盆窗台上的薄荷,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饿了吗?” 他忽然问,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我……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清莲本想说不饿,或者自己去食堂,但看着他眼中那点尚未熄灭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光芒,她改口道:“冰箱里……有面条和鸡蛋。厨房在一楼尽头,公用的。”
她说得很平淡,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沈星河的眼睛,却因为她这句话,再次亮了起来,甚至比刚才更亮。“我……我会煮面!” 他立刻说,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急切,“西红柿鸡蛋面,行吗?我……我试试!”
不等清莲回答,他已经站起身,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始在房间里寻找:“面条……鸡蛋……西红柿……有吗?”
清莲走到那个小小的塑料衣柜旁,打开最下面一层。里面放着一个小电热锅(学校不允许,但她偷偷藏的),一包未开封的挂面,两个鸡蛋,还有几个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西红柿和一小把蔫了的青菜。这是她偶尔懒得去食堂时,用来应付一顿的存货。
“只有这些。” 她说。
“够了够了!” 沈星河连连点头,像接过什么珍贵的食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点东西,“我去厨房!你……你等我一下!” 他说着,又风风火火地拉开门出去了,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急促响起。
清莲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再次空荡下来的门口,有些恍惚。这个冰冷寂静的空间,因为他的到来和一连串的动作,似乎突然被注入了某种陌生的、流动的生机。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那盆薄荷若有若无的清香,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刚才刮墙的沙沙声和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盆被细心摆放好的绿色植物。小小的,怯生生的,却固执地绿着。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柔嫩的叶片,冰凉的触感,带着植物特有的、微弱的生命力。她又看向那面被修补好的墙,新抹的腻子膏颜色略白,与周围泛黄的墙面形成对比,像一块小小的、新鲜的伤疤,但至少,是平整的,完整的。
她重新坐回床沿,听着走廊尽头公用厨房隐约传来的、有些慌乱的动静——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菜刀略显生疏地撞击案板的声音,锅碗瓢盆不小心碰撞的轻响,还有沈星河似乎被油溅到发出的、低低的抽气声……这些杂乱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传进来,填补着这个房间长久以来的寂静。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清莲而言,却有些漫长。她习惯了独自一人,习惯了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安静有序。此刻这种充满不确定的、被另一个人笨拙地“照顾”着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应,心底深处甚至泛起一丝本能的、想要逃离的冲动。但另一种更陌生的、微弱的渴望,却又将她钉在原地。她想看看,那碗由他煮出来的、可能会很糟糕的面,会是什么样子。
终于,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有些急促。门被推开,沈星河端着一个大大的、边缘有缺口的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碗里热气腾腾,红色的番茄汤底,金黄的炒蛋,几根青菜,还有煮得有些过软的面条。卖相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有点狼狈,汤似乎洒出来一点在碗边,鸡蛋炒得有点碎。
他脸上沾了一点面粉,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皮肤,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像个等待评分的小学生。他将碗轻轻放在书桌上——那是房间里唯一能当饭桌用的平面——然后飞快地缩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目光忐忑地看着清莲。
“可……可能不太好吃。我……我第一次用那个锅,火候有点掌握不好……” 他小声解释,声音越来越低。
清莲看着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简单食物香气(尽管似乎有点焦糊味)的面。很普通,甚至有些简陋。但她记得,母亲最后一次给她做饭,是很久以前了,味道早已模糊。后来,就只剩下冰冷的食堂饭菜,或者自己胡乱煮的、只求果腹的东西。像这样,由另一个人,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笨拙的诚意,专门为她煮好、端到面前的、冒着热气的食物……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沈星河递过来的、同样洗得干净的筷子,在碗边顿了顿,然后,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
面条确实煮得有点软,失去了筋道。番茄的酸味有点突出,盐似乎放得不太均匀,鸡蛋炒得老了,带着焦边。整体味道,很家常,甚至可以说……很一般。远不如外面面馆的好吃。
但,它是热的。从喉咙到胃里,一路熨帖下去。而且,她能尝出来,他没有放味精,没有放很多油,是很朴素的、试图做得“健康”一点的做法。
她慢慢地吃着,一口,又一口。动作很轻,很慢。
沈星河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任何关于味道的评价。紧张得手指都绞在了一起。
直到清莲吃了小半碗,抬起头,看向他,轻声说:“还行。有点淡。”
没有夸奖,只是一个客观的、关于咸淡的评价。但沈星河紧绷的神经,却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淡了吗?那我下次多放点盐!” 他立刻说,语气轻快,仿佛得到了最高的褒奖。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连忙说:“我……我也去盛我的!” 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清莲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碗里剩下的、热气渐渐消散的面条。嘴角,再一次,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比昨天更加清晰一点的弧度,虽然依旧短暂,却真实地存在过。
她继续吃着面。温热的食物下肚,不仅暖了胃,似乎连四肢百骸那常年不化的寒意,也被驱散了一丝丝。窗台上的薄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送来一缕极淡的清香。修补过的墙面,在午后的光线下,不再显得那么破败。
这个冰冷、空洞、仅仅用来“活着”的空间,因为一个人的闯入,一碗味道普通的面,一盆小小的绿植,一块被修补的墙皮,似乎……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气息。
这气息如此陌生,如此脆弱,像阳光下五彩的肥皂泡,美丽却易碎。清莲知道,黑暗仍在门外徘徊,罪孽依旧深重,未来迷雾重重。但这片刻的、偷来的、带着食物温度和笨拙善意的温暖,像一针微弱却有效的麻醉剂,让她那颗被冰封、被仇恨灼烧、疲惫不堪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奢侈的喘息。
她允许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虚假的安宁里。哪怕只有一顿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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