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都背着硕大的旅行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和几分不确定的兴奋。女孩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正在核对导航。
“请问……这里是‘寻迹喀什’视频里的地方吗?”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些,目光好奇地扫过院子里的陶坯、土窑,最后落在买买提大叔和我身上。
买买提大叔听不懂汉语,但他从对方的神情和指向院子的动作,大概明白了来意。他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但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是用维语温和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进来吧”的意思,然后习惯性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年轻人如蒙大赦,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小心翼翼地迈进了院子。他们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仔细地扫视着院子里的一切——墙角晾晒的陶土、木板上等待入窑的陶坯、以及工作台边那些已经烧制好、散发着沉稳光泽的成品陶器。
“天啊,真的是这里!跟视频里一模一样!”女孩激动地拉着同伴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但我们都听得见。她快步走到那些成品陶器前,蹲下身,仔细端详,嘴里不住地发出惊叹:“你看这个釉色!好温润!这个花纹,太精致了!”
那个男生也显得很兴奋,但他更多是好奇地观察着土窑和转盘这些工具。他看向买买提大叔,眼神里充满了敬意。
我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真的有人来了!因为那条视频,活生生的人,从虚拟的网络世界,找到了这个藏在古城深处的小院。一种奇妙的连接感击中了我,线上那串冰冷的数字,此刻变成了眼前这两个鲜活、热情的年轻人。
我必须做点什么。大叔听不懂他们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们好,这里就是视频里的地方。大叔他……不太会说普通话。”
“啊!你就是拍视频的博主吗?”女孩立刻转向我,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看了视频,太震撼了!爷爷的手艺真好!我们特意找过来的!”
“是……是我拍的。”我点点头,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这种被认出来的感觉,既陌生又有点奇异的满足感。“大叔做这个,做了一辈子了。”
买买提大叔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交流,虽然听不懂,但他从两个年轻人兴奋的表情和我略显生涩的应对中,似乎也明白了几分。他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个刚上完釉、等待阴干的小陶杯,用软布轻轻擦拭着,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微笑。那神态仿佛在说:看吧,好东西,总会有人识货的。
“这些……卖吗?”女孩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指着一排大小不一的陶罐、陶碗和陶杯,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卖!”我几乎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有点越俎代庖了。我赶紧看向买买提大叔,用尽量简单的手语配合生硬的词汇问他:“大叔,他们,想买,陶器。可以吗?”
买买提大叔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个满脸期待的年轻人,放下了手中的陶杯,走到那排成品前。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一个赭石色釉面的陶罐,像抚摸自己的孩子,然后冲我点了点头,又对那两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朴实而肯定的笑容。
“大叔说可以。”我赶紧翻译。
“太好了!”女孩几乎要跳起来,“这个罐子多少钱?还有那个碗,喝奶茶一定很有感觉!”
价格!我愣住了。我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叔也从未明码标价过他的东西,以前可能只是偶尔有街坊邻居或者懂行的老主顾来买,价格大概都是随口定的。
我硬着头皮,低声用刚学的几个维语词汇夹杂着手势问大叔:“钱?多少?”
买买提大叔伸出两根手指,又指了指那个罐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个碗。
二十?十块?我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个价格,相对于机器量产的产品可能不算便宜,但考虑到这完全是手工制作,耗费的时间和心血,简直便宜得让人心疼。
“这个罐子,二十块。碗,十块。”我对两个年轻人说,心里有点打鼓,怕他们觉得贵。
“这么便宜?!”女孩和同伴异口同声地惊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我们要这个罐子,还有那两个碗,三个杯子!”
他们生怕我们反悔似的,迅速选好了东西。买买提大叔找出一些干净的旧报纸和软布,我开始笨手笨脚地帮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陶器包裹起来。大叔包扎得很仔细,每一个都确保不会在路上磕碰。
交割完成,两个年轻人付了钱——五张十元的纸币,崭新,还带着油墨味。女孩接过包好的陶器,像捧着珍宝,连连对我们道谢:“谢谢爷爷!谢谢您!您的手艺太棒了!我们会推荐朋友来的!”
虽然语言不通,但喜悦和感激的情绪是相通的。买买提大叔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皱纹都舒展开来。他甚至还拍了拍那个男生的肩膀,像对待自家晚辈。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年轻人,院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买买提大叔低头看着手里那五张纸币,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善意,似乎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是惊讶?是感慨?还是……希望?
他把钱递给我。
我连忙摆手:“不,大叔,这是您的钱。”我指了指那些陶器,“您做的,卖的。”
他固执地把钱往我手里塞,嘴里用维语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那意思很明显:这生意,有你一份。
推辞了几下,我最终接过了那五十块钱。纸币攥在手里,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这不仅仅是我破产后挣到的第一笔钱,它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靠双手、靠真诚、靠这些看似过时却蕴含巨大价值的手艺,重新站起来的可能性。
“大叔,”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尽管我知道他多半听不懂,“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做点什么。”
买买提大叔看着我,又看了看院门外年轻人消失的方向,然后目光缓缓扫过他的小院,他的陶土,他的窑。最后,他看向我,露出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也洒在我们身上。空气中,新陶土的气息和淡淡的釉料味混合在一起。
一个新的开始,似乎就在这个平静的傍晚,悄然降临了。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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