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长安的星光
“共振锚定”的倒计时,还剩八小时。
所有理论推演、能量校准、频率同步,都已臻至当下所能达到的极限。剩下的,是等待,以及…某种仪式般的确认。
林晚秋独自一人,踏出了隐匿在时空褶皱中的“初心号”。她没有惊动仍在做最后检查的璇玑,也没有唤醒在隔壁舱室小憩的萧景渊——他为了铸那柄“长安”,耗费的心神远超常人想象。她只是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素色襦裙,将长发简单绾起,像任何一个寻常的盛唐女子,融入了长安城华灯初上的夜色。
她需要再看一眼这座城市。不是以时空修复师的眼光,不是以未来科学家的视角,而是以一个人的心,去感受那脉搏。
西市依旧喧嚣,胡商的驼铃,酒肆的招幌,行人摩肩接踵的谈笑。空气中混合着烤胡饼的焦香、西域香料的浓郁,还有初秋夜风带来的、隐约的桂花甜味。一切都似乎与她上次离开时无异。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仿佛错觉般的“充盈感”。像干涸已久的河床重新渗出了清泉,像蒙尘多年的古镜被悄悄拭去了一角尘埃。行走在人群中,林晚秋能感觉到,某种曾经被压抑的、属于这个时代灵魂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而顽强地重新舒展开来。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曾短暂驻足的那家小酒肆旁。酒旗在晚风中轻摇,门内传出并不高雅却充满生命力的划拳声与谈笑声。她记得,上次在这里,她曾感受到一种文化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
而这次——
她的目光,定在了酒肆外那面斑驳的土墙上。
上次空无一物的墙面,此刻,竟被人用木炭,题上了几行诗句!
字迹潦草不羁,显然出自醉客之手,墨色深浅不一,有些笔画甚至被雨水晕染过,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确实是诗,是带着盛唐特有气象的诗句:
“君不见,时光逆旅如飞电,朝成青丝暮成霰。
忽闻天上语,道是故人砚中旋。
我欲因之梦寥廓,提笔却恐星斗变。
醉卧长安君莫笑,且看文章焕新篇。”
诗句算不上顶好的佳作,甚至有些地方格律不协,用典也略显生硬。但它鲜活,它狂放,它有一种险些被彻底扼杀后、挣扎着重生的笨拙与勇猛。尤其是最后两句,“醉卧长安君莫笑,且看文章焕新篇”,那几乎是一种宣言,一种这个时代的文魂在无意识中发出的、对抗湮灭的呐喊。
林晚秋怔怔地站在墙前,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她能认出,这诗的风格,明显模仿了李白,却绝非李白原作。这是一个普通的、或许读过些诗书、爱喝几杯酒的唐代普通人,在某个微醺或大醉的夜晚,胸中块垒不吐不快,于是提笔在墙上信手涂鸦。
而就在几个月前,这样的事,在这个时空,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那时,“文化湮灭者”的力量如影随形,任何原创性的、闪耀着文明火花的文字与艺术表达,都会在萌芽状态被无形之力扭曲、稀释,最终归于平庸或彻底遗忘。诗坛万马齐喑,文人提笔茫然,整个时代的精神创造力如同被罩上了一层透明的厚茧。
现在,茧,裂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只是一首粗糙的墙头诗,虽然作者可能酒醒后自己都不记得写了什么,但这道缝隙本身,就是曙光。
林晚秋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些粗糙的木炭字迹。炭灰沾上了她的指尖,微凉,粗粝。她沿着笔画的走向,一点点抚摸,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那股混着酒意的澎湃心绪,感受到那险些被永久剥夺的、属于一个文明最骄傲的表达欲。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焕新篇”的“篇”字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了。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混合了狂喜、后怕、欣慰与无尽辛酸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镇定。她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臂弯,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那些险些永远失去的…那些她为之奋战、几乎付出一切去挽回的…真的,在回来。
虽然只是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得可能随时再次断绝,但它确实在流淌。李白醉过的酒肆还在,杜甫忧过的山河还在,王维画过的明月还在…而此刻,一个无名氏在墙上涂抹的诗句,证明着那根深植于这个民族血脉中的、对美与表达的渴望,也还在。
她没有白来。
她没有白白承受那些孤独、危险与撕心裂肺的抉择。
萧景渊没有白白等待。
乔大匠他们…没有白白守护。
文明的星河,差一点就永远黯淡了一片最璀璨的区域。而现在,星光,正在一颗一颗,艰难而执着地重新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下。
她没有抬头,但知道是谁。
萧景渊沉默地蹲下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没有问为什么哭,只是用宽阔的胸膛接纳她所有的颤抖,用温暖的手掌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受惊的雏鸟。
“我…我看见诗了…”她在他怀里哽咽着,语无伦次,“墙上的…不是李白…不是杜甫…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写了…他敢写了…”
“嗯。”萧景渊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面诗墙上。他不懂诗,但他看得懂那股从字里行间迸发出来的、鲜活的生命力。那是这个时代,重新开始呼吸的迹象。
“会好起来的。”他贴着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肯定,像在陈述一个必将到来的事实,“你带来的光,已经开始照亮了。”
林晚秋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是啊,光已经亮起。
而她,即将要做的事,就是让这光,不再熄灭;让这条刚刚重新开始流淌的文明之河,不再断流;让这长安的星光,不仅照亮盛唐的夜空,也能穿越时空,照亮她来的那个世界,并从此,交相辉映。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星空。今夜的银河似乎格外清晰明亮。
“我们回去吧。”她轻声说,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已重新变得坚定,“该去完成…最后的锚定了。”
萧景渊扶着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诗,然后握住她的手。
两人转身,身影融入长安繁华的夜色,朝着那艘等待在时空缝隙中的方舟走去。
身后,酒肆里的喧嚣依旧,那面写着稚嫩诗句的土墙静立在月光下。夜风拂过,卷起墙角几片落叶,仿佛是谁无声的叹息,又仿佛是文明在漫长黑夜后,一声轻微而满足的呵欠。
星光落在长安,也落在归途。
倒计时,还剩七小时四十二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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