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凿劈裂旧驿站木梁的脆响，刺破了漠北清晨的静谧。三日前还是断壁残垣的废弃驿馆，此刻已被匠人连夜修整：剥落的土墙糊上了新泥，露出整齐的麦草；破损的窗棂换上新木，糊着半透明的油纸；院中用青石铺出平整的场地，摆着数十张粗制的木桌木凳，最前方立着一块用锅底灰涂黑的木板 —— 这便是黄沙堡第一座蒙学堂，也是漠北荒原上第一处亮起民智之光的所在。
“凭什么让娃子放下锄头去读书？” 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啐了口唾沫，将手中的铁锹往地上一拄，“现在正是垦荒的紧要时候，少一个劳力就少垦一亩地，冷堡主是嫌粮食太多，烧得慌？”
他身旁围了十几个同样扛着农具的流民，脸上都带着不满。昨日冷啸下令 “适龄孩童必须入学，青壮年每日戌时入夜校” 的消息传开，立刻引来了不少非议。在这些常年与土地、刀刃打交道的人看来，读书写字远不如多挖一筐土、多打一块铁来得实在。
人群外围，李三混在其中，眼神阴鸷地扫过议论的流民，时不时低声附和：“就是！咱们逃荒来这儿是为了活命，不是来享福的，哪有闲工夫学那些没用的玩意儿？听说办这学堂要耗不少粮食，还不如多分我们一口粥！”
他的话像是火星溅进油锅，人群的抱怨声愈发响亮。几个原本打算送孩子入学的妇人，也开始犹豫起来，悄悄拉着孩子往人群后缩。
“让一让。”
清冷的声音穿透嘈杂，冷啸身着玄色劲装，踏着晨光走来，身后跟着林筱月和王令仪。林筱月怀中抱着一摞装订好的教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 “实用蒙学” 四字，王令仪则手持一本名册，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
“觉得读书无用？” 冷啸走到那虬髯汉子面前，目光如炬，“前日城西张二，因为不识字，被粮商用假账骗走了半月口粮，是谁帮他讨回来的？”
汉子一愣，讷讷道：“是、是王主事……”
“去年垦荒，李老栓因为看不懂地契，被人骗走了两亩肥田，最后跳河自尽，你们忘了？” 冷啸的声音陡然提高，“黄沙堡的条例、户籍、地契、账册，哪一样离得了字？现在觉得读书没用，将来被人坑骗、被人利用，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方！”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低下头，想起了过往因为不识字吃的亏。那虬髯汉子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被身旁的老妇人拉了一把：“堡主说得对，我家孙儿去年就是因为不识字，拿错了药，差点丢了性命……”
林筱月上前一步，将怀中的教材翻开，展示给众人：“大家看，这教材不是空谈圣人道理，第一卷教的是常用字，比如‘粮’‘田’‘工’‘银’，还有黄沙堡的条例摘要；第二卷教算术，丈量土地、计算口粮、核对账目都能用得上。” 她指着其中一页，“就说这‘亩’字，学会了，就能自己丈量分到的田地，再也不怕被人少分一寸；学会了算术，买东西能算账，领口粮能核数，谁还能骗得了你们？”
王令仪也补充道：“堡主已下令，所有入学的孩童，每日可额外领取半块麦饼；青壮年夜校学员，每月可多领两斤小米。学成之后，能识字记账者，优先调入户籍司、商贸司任职；能算术丈量者，可晋升为农垦司、匠作司的管事，俸禄翻倍。”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额外的口粮、更好的前程，这些实在的好处远比空泛的道理更有说服力。那虬髯汉子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堡主，我家娃子今年八岁，能入学不？我…… 我也想上夜校，行不行？”
“当然行！” 冷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要愿意学，无论老少，黄沙堡都欢迎。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入学之后，必须认真学习，若无故旷课、敷衍了事，取消所有补贴，还得罚去戍边三日！”
人群中的抱怨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踊跃的报名。王令仪立刻让人拿出名册，开始登记入学人员。李三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冷啸竟然用这种方式拉拢人心，还能让流民主动学习，这样一来，他们想煽动人心就更难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汉子突然站出来，高声道：“冷堡主，我看这学堂就是个幌子！你不过是想把我们的孩子当成人质，将来好用他们要挟我们！”
这汉子正是李三的同伙王二，他故意煽动道：“大家想想，孩子都在学堂里，他冷啸想让我们干什么，我们敢不听吗？这哪里是启民智，分明是圈禁我们！”
人群刚平息的骚动又起，不少人面露疑虑。冷啸眼神一凛，认出这汉子正是匠作司里形迹可疑的王二。他没立刻反驳，而是转身对林筱月说：“把昨日编好的《民智公约》拿来。”
林筱月取出一张大幅麻纸，两名士兵上前将其展开，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蒙学堂与夜校免费授课，所有学员来去自由；二、学员所学知识，可用于质疑堡中条例、核对账目、申诉冤屈；三、凡识字者，均可参与堡中事务讨论，提出改进建议；四、任何人不得因学员入学而刁难其家人……”
“这是《民智公约》，” 冷啸的声音掷地有声，“今日起，刻在学堂门口的石碑上，永久生效！我冷啸向大家保证，办学不是为了控制谁，而是为了让你们明事理、辨是非，不再被人愚弄，不再任人宰割！”
他走到王二面前，目光如刀：“你说我拿孩子当人质，可有证据？若拿不出证据，便是造谣生事，按《黄沙堡管理条例》，杖五十，逐出堡外！”
王二脸色煞白，他本就是随口煽动，哪里有什么证据？周围的流民也看出了端倪，纷纷指责道：“你这汉子，说话要讲证据！”“堡主好心办学，你却在这里造谣，安的什么心？”
王二想转身逃跑，却被早已暗中戒备的叶祈安一脚踹翻在地，反手绑了起来。冷啸看着他，冷声道：“押下去，按条例处置。另外，传令下去，即日起，任何人敢阻挠扫盲、造谣生事，一律严惩不贷！”
解决了王二的搅局，报名入学的进程愈发顺利。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三百多名孩童和五百多名青壮年登记在册。辰时三刻，蒙学堂正式开课，林筱月亲自教第一堂课，她握着木炭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 “人” 字，声音温柔却坚定：“大家看，这是‘人’字，一撇一捺，相互支撑，就像我们黄沙堡的人，互帮互助，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
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跟着林筱月念道：“人 ——”
稚嫩的读书声，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漠北的风沙中顽强地响起。院外，不少流民驻足倾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虬髯汉子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着念字，粗糙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眼中闪过一丝憧憬。
傍晚时分，夜校开课。冷啸亲自授课，教的是算术和条例。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结合实际案例：“比如农垦司分田，一亩地等于二百四十步，一步等于五尺，你们学会了丈量，就能自己算出分到的田地够不够数；再比如商贸司的物价，成本加三成毛利，你们学会了算术，就能算出商户有没有哄抬物价。”
课堂上，流民们听得格外认真。一个中年汉子举手问道：“堡主，我之前在户籍册上的名字被写错了，识字之后，我能自己改吗？”
“当然可以！” 冷啸点头，“户籍司的职责就是保障大家的权益，识字之后，你们可以自己核对户籍、地契，发现错误随时可以申请更正，若有吏员刁难，可直接向我禀报！”
夜校的灯火，照亮了一张张渴望知识的脸庞。这些常年在苦难中挣扎的流民，第一次感受到知识的力量，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任人摆布的蝼蚁。他们认真地记着笔记，用烧黑的木炭在地上反复书写，口中默念着数字和文字，仿佛握住了改变命运的钥匙。
王令仪在课堂外巡视，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走到户籍司的临时办公点，翻看白天的入学名册，发现之前登记的十七个可疑人员中，有十二个都拒绝入学，这更加印证了他们的奸细身份。她立刻写下密报，让人送去给冷啸。
冷啸收到密报时，夜校的第一堂课刚结束。他看着名册上的可疑人员名单，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这些人害怕识字，害怕明事理，因为他们的阴谋，最怕的就是人心清醒。
“传令暗卫，密切监视这十二个人的动向，” 冷啸对叶祈安说，“他们的同伙王二已经落网，想必会有所动作，我们正好顺藤摸瓜，把他们背后的人都揪出来。”
叶祈安躬身领命，转身离去。冷啸走到学堂门口，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读书声，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扫盲不是一日之功，民智的开启也不是一蹴而就，但只要迈出这一步，黄沙堡就再也不是一座只靠武力支撑的堡垒，而是一座凝聚了人心、充满了希望的家园。
深夜的黄沙堡，学堂的灯火依旧亮着，几名勤奋的学员还在借着灯光练习写字。街道上，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与远处的打铁声、织机声交织在一起，而那朗朗的读书声，如同最动听的乐章，在漠北的夜空中回荡。
暗处，李三看着学堂的灯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想到冷啸的扫盲计划竟然如此顺利，更没想到流民们对知识的渴望如此强烈。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的阴谋迟早会败露。他掏出一枚信号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其点燃。红色的火光划破夜空，消失在遥远的荒原深处 —— 他要向总部求援，尽快动手。
而学堂内，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正用木炭在地上写着 “黄沙堡” 三个字，他抬头望着窗外的灯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地上写下的这三个字，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漠北最响亮的名号，而他和无数像他一样的孩子，将成为这座堡垒最坚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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