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来自北方的低沉轰鸣驱散。初时如同远山闷雷，随即迅速放大，化作滚雷般连绵不绝的马蹄声，震得人心头发麻。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照亮马邑城外的原野时，映入守军眼帘的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也为之窒息。
黑压压的突厥骑兵，如同从地平线下涌出的黑色潮水，无边无际。他们并未立刻发动冲锋，而是以一种充满压迫感的缓慢速度，向着马邑城墙推进。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骑兵们沉默着，只有兵甲摩擦的细碎声响和马蹄踏碎冻土的闷响汇聚成一股令人胆寒的交响。阳光下，无数弯刀和矛尖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汇聚成一片死亡的金属森林。
在这片黑色潮水的中央，一杆格外高大的狼头大纛迎风猎猎作响。大纛之下，一名身形雄壮、披着华丽金边皮裘的将领，正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马邑城头。正是颉利可汗！
城头之上，“御侮军”将士紧握兵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目睹这铺天盖地的敌军阵容时，依旧难免心生寒意。新兵们呼吸急促，老兵则抿紧嘴唇，眼神凝重。
杨广一身明光铠，外罩猩红斗篷，屹立在主城门楼最前方。狂风卷起斗篷，猎猎作响，他却如同脚下城墙般岿然不动。《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已然全开，他的目光越过千军万马，精准地锁定在颉利身上，更将整个突厥军阵的分布、兵力密度、乃至那些看似散乱、实则暗藏精锐的阵型节点，尽收心底。
“传令，”杨广的声音平静无波，透过传令兵清晰地传遍城头，“将之前斩获的突厥首级，挂出去。”
命令迅速执行。几十颗经过处理、面目狰狞的突厥首级，被长杆高高挑起，悬挂在城垛之外，正对着颉利大军的方向。其中那颗属于百夫长的巨大头颅，被刻意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
与此同时，几名精通突厥语的士兵，在盾牌的保护下，按照杨广事先的吩咐，向着城下放声高喊，声音在真气的加持下远远传开：
“颉利！尔兄始毕尚在雁门吃土，你这败军之将，安敢来此送死？”
“尔等草原狼群，也只配在我大隋坚城之下磕碎牙齿！”
“始毕老迈昏聩，竟派你这无能之辈前来，莫非是想借我大隋之手，清理门户乎？！”
这些话语，半是辱骂，半是诛心，隐隐挑拨着始毕与颉利兄弟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阴损至极。
城下的突厥军阵中，果然起了一阵骚动。不少骑兵看向中军大纛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颉利可汗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怒火升腾。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雁门之败已视为奇耻大辱，如今又被当面如此羞辱，更是杀机盈胸。
“攻城！”他猛地拔出腰间金刀，向前狠狠一挥，再无任何试探前奏，直接下达了总攻命令！
“呜嗬——！”
数万突厥骑兵发出震天动地的狼嚎，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马邑城墙发起了第一波凶猛的冲击！最前方是扛着简陋云梯的步兵，其后是下马持盾的弓箭手，两翼则有骑兵游弋，伺机放箭压制城头。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放箭！”
“礌石！滚木！”
城头上，各级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箭矢如同飞蝗般泼洒而下，沉重的滚木礌石带着呼啸声砸落城下。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瞬间响彻战场。
突厥人的攻势异常凶猛。他们悍不畏死，顶着箭雨滚石，疯狂地将云梯搭上城墙，嘴里咬着弯刀，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杨广始终立于城楼，智经高速运转。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不断捕捉着战场上的细微变化。
“左侧第三架云梯，守军弩箭不足，立刻增援！”
“右前方敌军弓箭手集群，集中床弩，覆盖射击！”
“注意西南角，有敌军披甲死士登城，调长枪队上前！”
他的指令通过旗语和传令兵，精准而迅速地传递到城头每一处。在他的调度下，守军的防御如同一个精密的整体，总能及时堵上漏洞，化解危机。尤其是他命令集中弩箭射击突厥战马膝下的战术，效果显着，极大地迟滞了突厥步兵的冲锋势头。
然而，突厥兵力实在太多。蚁附攻城之下，守军压力巨大，伤亡开始出现。不断有突厥兵嚎叫着翻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鲜血瞬间染红了垛口和地面。
司马德戡如同一尊杀神，亲自率亲卫队四处救火，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刀下几无三合之将。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突厥人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却未能撼动马邑城防分毫。午后，攻势暂歇，战场上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和盘旋的乌鸦。
城头守军虽然成功击退了第一波进攻，但也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箭矢滚木消耗巨大。
颉利可汗远远望着依旧巍然屹立的马邑城，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支看似疲惫的隋军，抵抗意志竟如此顽强，防御也如此有章法。
“传令，后退十里扎营。”颉利冷冷道，“明日再战！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突厥大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的血腥气。
首日守城，算是惨胜。但杨广脸上并无喜色。他知道，颉利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仅仅被动防守，绝非长久之计。
夜幕降临，城头灯火通明，民夫和轻伤员忙着搬运物资，修补破损。中军箭楼内，杨广看着地图，目光幽深。
“陛下，今日我军伤亡近五百，箭矢消耗近三成，滚木礌石亦不足半数。”司马德戡汇报着损失，语气沉重。
杨广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代表突厥大营的位置。
“不能总等着挨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颉利新败，士气受挫，又远道而来，今夜营防必有疏漏。”
司马德戡眼睛一亮：“陛下的意思是……夜袭？”
“不错。”杨广眼中寒光一闪，“不仅要袭，还要打在他们的痛处！颉利携怒而来，粮草辎重必然随行。找到它，烧了它！”
他立刻召来几名最精锐、最熟悉地形的斥候和军中好手，由司马德戡亲自挑选的一名果毅都尉率领。
“目标，突厥后勤营地。”杨广指着地图上一个根据白日观察和智经推演出的可能位置，“多带火油、引火之物。一击即走，不可恋战！若能找到粮草囤积之地，便是大功一件！”
“末将等，誓死完成任务！”都尉与数名勇士单膝跪地，眼神决然。
子夜时分，马邑西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数十名黑衣黑甲的隋军死士，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城外，向着突厥大营的方向摸去。
城楼上，杨广负手而立，遥望远方那片灯火稀疏的突厥营寨，静静等待着。
一个时辰后，远方的突厥大营边缘，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随即迅速蔓延，化作冲天烈焰！隐约的喊杀声和混乱的号角声随风传来。
成功了！
城头守军看到那映红夜空的火光，顿时发出压抑的欢呼，士气大振！
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突厥的粮草，更是烧去了守军心头的阴霾，烧出了反击的希望！
然而，杨广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智经推演显示，颉利并非庸才，此次夜袭虽成功，但恐怕也彻底激怒了这头草原狼王。明日，必将迎来更加疯狂、更加残酷的进攻。
真正的鏖兵，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尽快找到那个能一举重创甚至击溃颉利的“关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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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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