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寒风,总比中原来得更早、更烈。才刚入秋,阴山脚下的草场已见枯黄,凛冽的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营帐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万千冤魂在哭泣。
一座规模远超寻常、装饰着大量狼头与金鹰标志的巨大金顶皮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新任的东突厥大汗,颉利可汗,正踞坐在铺着完整白熊皮的宝座上。他年约四旬,面容粗犷,颧骨高耸,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而充满侵略性,下颌留着浓密蜷曲的胡须,浑身散发着野性与权力的气息。
帐下,分立着数十名突厥各部酋长、特勒、设(高级军官),人人屏息凝神,不敢直视宝座上那尊煞神。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羊肉腥膻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始毕大哥,”颉利开口了,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的雄鹰,在雁门关下折了翅膀,这是他毕生的耻辱,也是我突厥汗国的耻辱!他带着这份耻辱去见了长生天,但我颉利,绝不会!”
他猛地一拍面前的矮几,震得杯盏乱跳:“那南边的皇帝,杨广!他侥幸赢了一次,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中原的花花世界,肥美的土地,无数的财富和女人,本该是我们突厥勇士予取予求的牧场!如今,他们竟敢反抗!”
帐内群情汹涌,不少酋长跟着怒吼起来,挥舞着弯刀,表示赞同。
“大汗说的对!”
“杀回中原去!抢光他们!”
“为始毕可汗报仇!”
颉利满意地看着群情激愤的部下,抬手虚压,帐内渐渐安静下来。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狡黠与残忍的光芒,“南人狡猾,城墙坚固。我们不能再像大哥那样,直接去撞他们的坚城。我们需要一把刀子,一把能替我们撕开南人防线的刀子!”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帐中一个穿着半胡半汉服饰、身形略显肥胖、面容带着谄媚与惶恐的中年男子身上。
“梁师都!”颉利喝道。
那中年男子浑身一颤,连忙出列,匍匐在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突厥语道:“奴才在!伟大的颉利大汗,您最忠诚的猎犬梁师都,听候您的吩咐!”
此人原是隋朝鹰扬郎将,后趁乱割据朔方(今陕西横山),自称皇帝,国号“梁”,但实力有限,一直依附突厥,苟延残喘。
颉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本汗知道你缺兵甲,缺战马。现在,我给你!我给你三千副铁甲,五千把良弓,一万匹战马!再拨给你五千附离(突厥精锐骑兵)助战!”
梁师都闻言,惊喜得几乎要晕过去,连连磕头:“多谢大汗!多谢大汗!奴才一定为大汗扫平边塞,直捣中原!”
“哼,”颉利冷哼一声,“我不要你直捣中原。我要你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杨广的北疆!给我不停地骚扰、劫掠、破坏!吸引他的兵力,消耗他的粮草,让他疲于奔命!你可能做到?”
“能!一定能!奴才愿立军令状!”梁师都赌咒发誓。
“很好。”颉利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让他退下,然后看向其他酋长,“除了这条狗,我们还要联系更多‘朋友’。赵德言!”
一个穿着儒衫、面容阴鸷的汉人应声出列。此人名叫赵德言,原为隋臣,后投靠突厥,因精通汉地情况,深得颉利信任,官拜“吐屯发”(相当于国师或高级顾问)。
“你派人,再去接触河北的窦建德,还有幽州的罗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配合本汗的行动,牵制杨广的兵力,将来这中原的江山,未必不能分他们一杯羹!”
“是,大汗!”赵德言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还有,”颉利补充道,声音压低,却更加森寒,“派人潜入洛阳,联系那些对杨广不满的人。宇文家的那些丧家之犬,不是一直想报仇吗?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在杨广的心窝子里,再点一把火!”
金帐内的密谋,伴随着塞外的寒风,悄然向南扩散。一场比始毕可汗时期更具威胁、也更加阴险的风暴,正在北疆之外酝酿。
……
几乎在颉利于金帐发号施令的同时,远在洛阳皇城密室的杨广,也接到了由暗卫地组通过最快渠道送来的紧急密报。
密报并非单一来源,而是由多条线索交叉验证后汇总而成:
其一,来自潜伏在突厥王庭附近的暗卫“夜枭”,他伪装成西域商人,用琉璃器皿和茶叶贿赂了颉利身边的一名近侍,得知了金帐大会的部分内容,尤其是颉利对梁师都的大力扶持和对窦建德、罗艺的拉拢企图。
其二,来自控制下的边境商队。数支往来塞外的商队不约而同地回报,近期突厥各部落在频繁调动,尤其是靠近朔方、马邑方向的部落,物资集结异常,战马和兵甲的贸易量激增,且多流向梁师都的控制区。
其三,来自对梁师都势力内部的渗透。一名被暗卫策反的梁部小校传回消息,确认已接收到大批来自突厥的军械,正在加紧训练,似有大规模出动的迹象。
其四,则是幽州方向的暗卫观察到,罗艺麾下的骑兵近期与突厥小股部队有过几次“默契”的接触,虽未发生冲突,但关系暧昧。而河北窦建德方面,其使者活动频繁,与突厥方面的联络渠道似乎也并未完全切断。
“影子”将一份整理好的、标注了突厥兵力可能动向、梁师都部换装情况以及各方势力联系路径的简图,铺在杨广面前的案上。
“陛下,情况不容乐观。”影子的声音带着凝重,“颉利此人,比其兄始毕更为激进,也更具谋略。他不再寻求正面决战,而是采取扶持代理、多方牵制的策略,意在消耗我方,寻找薄弱环节一击致命。梁师都得此援助,实力暴增,必成北疆大患。而罗艺、窦建德态度暧昧,若被突厥拉拢,则我朝北线、东线将同时告急。”
杨广凝视着地图,目光冰冷。智经在他意识中自动运转,将收到的情报与帝国北疆的地形、兵力部署、粮草储备等数据结合,进行着复杂的推演。无数种可能性在星海中生灭,最终勾勒出几条最可能的入侵路线和危机爆发点。
推演结果显示出极高的风险等级。颉利的策略,确实打在了当前大隋的软肋上——内部未靖,兵力分散,财政拮据(明面上)。
“幽州罗艺,一直拥兵自重,对朝廷阳奉阴违。河北窦建德,更是心腹之患。”杨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相应位置,“颉利想驱狼吞虎,倒是打得好算盘。”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他也太小看朕了。以为朕还是那个被困雁门、只能被动挨打的杨广吗?”
“影子,”杨广下令,“第一,令地组加大渗透力度,不惜代价,获取颉利与梁师都、窦建德、罗艺勾结的具体证据,尤其是兵力配合计划与时间表。”
“第二,通知司马德戡,以演练和边境轮防为名,将‘雁门军’系统内最忠诚、装备最精良的两个营,秘密调往马邑、雁门关一线加强防务。调动需隐蔽,对外宣称是补充边军缺额。”
“第三,”杨广的目光落在代表秘密工坊的标记上,“着令匠作监,将第一批改良完成的三百套明光铠、五百柄百炼横刀、以及……那五十架加强型弩机,优先配发给即将调防的‘雁门军’部队。由暗卫人组负责押运,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军械,是杨广利用智经优化冶金、锻造工艺后,在绝对保密状态下生产出来的试验品,性能远超现役制式装备。尤其是那加强型弩机,射程和威力都提升了三成以上。它们将作为一支奇兵,给可能来犯之敌一个“惊喜”。
“第四,”杨广最后补充道,“通过我们控制的商号,秘密在边境地区加大粮食、药材、布匹等战略物资的收购和储备。地点要选在隐秘且易于转运之处,由暗卫掌控。所需资金,从内帑密账中支取。”
“遵旨!”影子将命令一一记下,迅速安排传达。
密室中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杨广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北疆那片广袤的土地,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烽火。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低声吟道,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颉利,你既然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那便用你和你的走狗,来祭朕新磨的刀锋吧!这北疆,将会是你的葬身之地,也将是朕,真正宣示武力,震慑群雄的开始!”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塞外的风雪中,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雁门军”精锐,凭借着超越时代的武器和严密的部署,将那些依赖突厥支援的乌合之众,以及可能胆敢南下的突厥骑兵,狠狠击碎在国门之外。
北疆的警报,非但未能让他慌乱,反而激发了他内心深处那蛰伏已久的征服与铁血之意。内部的棋局还在布局,外部的挑战已然来临。而这,正是检验他这数月来暗中积蓄的力量的最佳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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