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观静室里,那点劫后重逢的狂喜和眼泪,像退潮一样,很快就让位给了冰冷的现实和更深的疲惫。
青梧抱着李昭华哭得差点背过气,被玄真道长温声劝住,又赶紧给她检查了身上的伤,重新敷药包扎。看着青梧身上那些被侍卫殴打的青紫和冻裂的伤口,李昭华刚压下去的恨意又像毒藤一样缠了上来。
阿箐端来了温水和几块热腾腾的杂粮饼子。
饼子粗糙得拉嗓子,可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三人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李昭华和青梧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也停不下。卫铮还昏迷着,阿箐用小勺一点点给她喂了点温热的米汤。
肚子里有了点热乎气儿,身上伤口的疼似乎也减轻了些。
紧绷了几天几夜的神经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李昭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皮重得直打架,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乱麻。
家?没了。
家人?比仇人还狠。
前路?一片漆黑。
除了身边这两个同样伤痕累累、一无所有的姐妹,她还有什么?
玄真道长一直安静地在一旁整理药箱,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睛,却像能穿透人心似的,时不时落在李昭华身上。那目光不刺人,却让李昭华有种被看透的错觉,心里莫名地烦躁又……有点慌。
等青梧也累得靠在李昭华身边昏昏欲睡时,玄真道长才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昭华耳中:
“小友,观你面相,命宫隐有紫气升腾,本是贵不可言、执掌乾坤之相。”
李昭华猛地抬头,困意瞬间跑了大半,眼神锐利地看向玄真道长。
紫气?贵不可言?执掌乾坤?她一个刚被当垃圾一样扔掉、差点死在荒山野岭的弃子?道长这是在说笑,还是……在试探她?
玄真道长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平静无波,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然,紫气周遭,煞星环伺,黑云压顶!前路……荆棘密布,步步杀机,恐非坦途啊。”
轰——!
这几句话,像几道冰冷的霹雳,狠狠劈在李昭华的心坎上。
紫气?她不敢想。
但那“煞星环伺”、“黑云压顶”、“荆棘密布”、“步步杀机”……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浇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无比精准地戳中了她此刻最深沉的恐惧和迷茫。
是啊!她现在是朝廷通缉的“叛逆”,是王府悬赏百两要抓的“忤逆”!身无分文,带着两个重伤的拖累,天下之大,哪里是她们的容身之所?前路何止是荆棘,简直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不甘,混合着被看穿后的无力感,猛地冲垮了李昭华强撑的堤坝!她再也忍不住,也顾不上什么防备了,嘶哑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绝望和恨意,冲口而出:
“道长说得对!哪有什么坦途?!我李昭华……生下来就是错!错在是个女子!错在不甘心当个联姻的物件儿!错在……错在信了那所谓的骨肉亲情!”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激动和恨意布满血丝:
“我父王!为了三千匹战马,就能把亲生女儿卖给那个姓燕的畜生!我兄长!视我如草芥废物!王府告示……哈!颠倒黑白!把我污蔑成勾结外贼、杀伤侍卫的叛逆!断绝关系!逐出宗族!赏银百两取我人头!”
“这世道!女子是什么?是牲口!是物件!是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卫铮……卫铮她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看不得上官欺凌弱小,就被诬陷通敌,送上断头台!”
“道长!您告诉我!这吃人的世道!这所谓的‘本分’!凭什么?!我们女子,凭什么就只能任人宰割?!凭什么就不能争一条活路!争一口气——!!!”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和不甘。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软弱,是恨!是滔天的恨意烧出的滚烫岩浆!
青梧被她的嘶吼惊醒,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连昏迷中的卫铮,眉头似乎也紧紧蹙起,像是在做一场愤怒的噩梦。
玄真道长静静地听着李昭华的控诉,看着她眼中那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悲凉,眼神中那抹慈悲更深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等李昭华吼完,剧烈地喘息着,玄真道长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清水,带着奇异的安抚和力量:
“女子之怒,焚天烈焰,可烧尽魑魅魍魉,亦可……玉石俱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昭华、青梧,又落在昏迷的卫铮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们,看到了无数在乱世中挣扎、愤怒、不甘的女子身影。
“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睿智和指引,“烈焰焚天,虽壮烈,终有尽时。若想撼动这腐朽的乾坤,改一改这吃人的世道……”
玄真道长直视着李昭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需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一人之力,终是孤星,难抵长夜。唯有聚拢那散落四野、同样不甘、同样被压迫的星火,方成燎原之势!方能……力撼乾坤!”
聚沙成塔!力撼乾坤!
这八个字,像道惊雷,又像温暖的阳光,狠狠劈开李昭华心中那团绝望的乱麻。
她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死死地盯着玄真道长。
一个人……是孤星?
聚拢……同样不甘的星火?
燎原之势……力撼乾坤?!
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她的脑海。她想起了刑场上卫铮那宁死不屈的身影,想起了青梧为她扑向刀锋的决绝。这世上,被逼到绝境、心中燃着怒火的女子,绝不止她李昭华一个!
玄真道长看着李昭华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光亮,知道她听进去了。她不再多言,转身从身后的药柜里取出两个青色的小瓷瓶,又从一个上了锁的书匣里,珍重地取出一本用粗糙麻纸装订的、厚厚的手抄本。
“此乃贫道自制的‘生肌散’和‘金疮膏’,于外伤愈合颇有奇效。” 玄真道长将药瓶递给李昭华,又郑重地将那本手抄本放在她手中。
李昭华低头一看,封面上是几个朴拙有力的墨字:《救荒本草》。
“山中清苦,强敌环伺,生存不易。” 玄真道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和深意,“此书记载了数百种山野间可食、可用、可疗伤的草木花果,以及辨识之法、炮制之要。或许,能助你们在这乱世中……寻得一线生机,扎下根来。”
李昭华紧紧攥着那冰凉的瓷瓶和带着墨香的书册,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仅是药和书!这是活下去的希望!是燎原星火的第一点薪柴!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玄真道长那双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一次,眼中的警惕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激和一种被点醒后的、更加坚定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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