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砰砰砰”的撞击声和卫铮那能把鸟都吓跑的吼声就没停过。
一群原本扛锄头都费劲的妇人,如今排着歪歪扭扭但好歹有点模样的队,跟着卫教头练格挡、练冲拳,汗珠子砸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儿。
李昭华蹲在谷口那根写着“娘子军”三个大黑字的木桩子旁,手里捏着块尖石头,在泥地上划拉。
她在盘算:人多了,光靠野菜和潭里那点子小鱼小虾,填不饱肚子。得想法子弄粮食,弄盐巴。可钱从哪来?拿啥去换?总不能真去抢吧?卫铮能打,可带着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妇人去劫道?那是送死!
她正愁得眉毛打结呢,眼角余光瞥见破草棚那边。
欧冶明,这尊打从神机坊出来就没怎么开过口的“石佛”,终于动了。
她没去看热火朝天的操练,也没理会卫铮能把石头都吼裂的嗓门。
就一个人,蹲在清潭下游水流平缓的滩涂边儿上,盯着水里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溜溜、黑黢黢的石头看。旁边还堆着几块她不知道啥时候从谷里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带着铁锈色的怪石头。
卫铮刚吼完一轮,叉着腰喘粗气,顺着李昭华的目光看过去,撇了撇嘴:“啧,那闷葫芦又在鼓捣啥?盯着石头能盯出花来?”
她嗓门大,欧冶明肯定听见了,可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昭华没吱声,只是静静看着。她知道,欧冶明这双手,还有那双重新点亮的眼睛,看的从来不是石头本身。
果然,欧冶明看了一会儿,伸出那只没怎么受伤的右手,探进冰冷的潭水里。
她不是瞎摸,手指头在水底的沙砾和石块间仔细地捻、搓、掂量。那动作,不像在捡石头,倒像个老道的郎中在把脉,透着股子说不出的专注劲儿。
突然,她手指一顿!猛地从水里抓起一块拳头大小、颜色深得发黑、沉甸甸的石头!那石头看着不起眼,但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些暗红色的铁锈斑。
欧冶明把那块黑石头举到眼前,沾满泥水的手指在石头的断面和坑洼处用力抠了几下,沾上些暗红色的粉末。她把粉末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然后,那双沉寂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簇摄人的精光!
是铁!铁矿渣!虽然含铁量不高,品位差得远,但这谷里,有铁!
这发现像道闪电劈进她脑子里!
她二话不说,抱起那块石头,转身就扑向旁边那堆之前捡来的怪石头里。这回动作麻利多了,也不怕脏,蹲在那儿就开始扒拉、敲打、对比。那专注劲儿,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她和这些破石头了。
卫铮看得直翻白眼:“他爹的,还真跟石头杠上了?” 她甩甩胳膊,准备继续操练她那帮“娘子军新兵蛋子”。
欧冶明没理她。确认了几块含铁量稍高的石头后,她立刻起身,脚步飞快地冲向山谷一侧堆满枯枝烂叶的角落。那里散落着不少被山洪冲下来的、粗细不一、早已干透的硬木枝干。
她挑挑拣拣,选中几根碗口粗、木质异常坚硬沉重、纹理扭曲的老木。又扒拉出几根相对笔直、韧性不错的青冈木。
然后,她拖着这些木头回到滩涂边,开始用一块边缘锋利的薄石片,对着木头又削又砍。
卫铮那边喊得震天响:“腰马合一!出拳要狠!当对面是抢你娃口粮的畜生!”
欧冶明这边,只有单调重复的“嚓!嚓!嚓!”削木声。
李昭华看着欧冶明那双缠满布条的手,因为用力,布条边缘又开始隐隐渗出血迹,心头一紧。
但欧冶明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动作又快又稳,眼神专注得吓人。很快,几根粗糙但笔直的木杆在她手下成形——那是矛杆的雏形。
接着,她又拿起那几块含铁的石头,还有几块质地坚硬无比的燧石。她走到清潭边,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大青石当砧板。把那几块铁矿石和燧石并排放在上面。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偷偷留意这边的卫铮都差点惊掉下巴的事!
只见欧冶明深吸一口气,双手高高举起一块脸盆大的、沉重无比的鹅卵石!腰腹发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那块大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青石板上的铁矿石和燧石!
“轰——!”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火星四射!
一下!两下!三下!
沉闷的撞击声像敲在人心坎上!欧冶明每一次砸落,都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顺着她沾满泥灰的脸颊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手腕的布条,血色更深了。
她在干什么?硬砸?想把铁砸出来?卫铮看得直嘬牙花子,觉得这闷葫芦脑子指定有点问题。
可李昭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她看明白了!
欧冶明不是在瞎砸!她在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法——破碎、筛选!
用坚硬的燧石去砸碎相对松脆的铁矿石!然后用潭水冲洗掉碎石粉末,留下那些相对纯净、带着暗红铁色的硬块!
虽然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这谷里,只有这个条件!
砸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手都磨破了,欧冶明终于收集到一小捧勉强能用的、黄豆大小的铁砂颗粒,还有几块指头大小的、相对纯净些的铁疙瘩。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来之不易的“宝贝”拢在一起,用一片大树叶包好,揣进怀里。
然后,她抱起那几根削好的矛杆和选好的硬木,径直走向山谷深处那堆还在冒着青烟、被李昭华她们用来烧水烤东西的篝火残烬旁。
卫铮那边的操练告一段落,妇人们累得像散了架,东倒西歪地喘气。
卫铮自己也一身汗,拎着水囊灌水,眼神却忍不住往欧冶明那边瞟。
只见欧冶明把篝火重新拨旺,添上干燥的硬柴。火苗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
她把那几根矛杆靠近火焰,但不是直接烧,而是慢慢地、均匀地烘烤,时不时转动,让木质里的湿气被逼出来,变得更加坚韧干燥。
接着,她拿出那包珍贵的铁砂和铁疙瘩,一股脑倒进一个用厚实陶土临时捏成、烧得半硬的粗糙小坩埚里。把坩埚小心翼翼地埋进篝火最旺、温度最高的炭火中心!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发烫,汗水流进眼睛都顾不上擦。
她像一尊石像,死死盯着炭火中那个小小的陶罐。时间一点点过去,陶罐被烧得通红,里面的铁砂和铁疙瘩开始软化、融合!
时机到了!
欧冶明猛地用两根湿树枝夹起烧得通红的陶罐,飞快地将其中的铁水倒进旁边早就挖好的、湿润沙土压成的简陋矛头模具里!
“滋啦——!”
一股刺鼻的白烟腾起!通红的铁水在沙模中迅速冷却、凝固!
欧冶明动作不停,等矛头稍微冷却定型,立刻用湿树枝夹出来,也不顾烫,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就开始在通红的矛头上敲打、修形、开刃!
“铛!铛!铛!”
单调却充满力量的敲击声,第一次在初阳谷里响起!
压过了风声,压过了水声!每一锤下去,都带着一种沉默的爆发力!
那通红的铁块在她手下,如同驯服的泥巴,迅速被捶打出尖锐的棱角,锋利的刃口!
火星在她专注的瞳孔里跳跃!汗水在她布满黑灰的脸上冲出沟壑!
那双缠满布条、血迹斑斑的手,此刻却稳得如同铁铸!每一次落锤,都精准无比!
卫铮忘了喝水,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她身边那些累瘫了的妇人也忘了喘气,全都呆呆地看着那个在火光中沉默敲打的身影。
那专注,那力量,那仿佛能点石成金的本事……让她们心头莫名地发烫!
很快,一支粗糙却寒光闪闪、带着手工锻打痕迹的铁矛头,出现在欧冶明手中!
她拿起一支烘烤好的矛杆,用烧软的树胶和坚韧的树皮纤维,将矛头死死绑牢!
一支真正的、能捅死人的长矛,诞生了!
欧冶明看都没看卫铮那边,随手把这支新鲜出炉的长矛往地上一插。矛尖深深扎进泥土,矛杆笔直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一股凛冽的杀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然后,她又拿起那根韧性极好的青冈木,开始削制弓臂。动作更快,更熟练!
那本《救荒本草》被她摊开在脚边,翻到记载着几种特殊树脂和树胶的页面。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起身去谷里采了几种带着特殊气味的树皮和草叶回来,捣碎熬煮,熬出粘稠的胶液。
弓臂成型后,她将胶液均匀地涂抹在弓身外侧,又用坚韧的兽筋(之前猎到的一只倒霉野兔贡献的)反复缠绕、勒紧。
最后,她拿出一小撮之前砸铁时特意留下、最坚硬锋利的燧石碎片,用胶牢牢粘在几支削好的木箭尖端。
一把简陋却充满力量感的硬弓,几支带着石簇的利箭,也摆在了那支长矛旁边。
但这还没完!欧冶明的目光,猛地投向谷口那道狭窄的隘口。卫铮天天在那儿转悠,她知道那是命门。
她站起身,也不说话,抱起一堆之前削矛杆剩下的边角料——那些弯弯曲曲、异常坚韧的老木枝杈,还有几根弹性十足的藤条,大步走向隘口!
在卫铮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欧冶明开始在隘口内侧那些嶙峋的怪石间忙碌起来。
她用削尖的木棍在松软的泥土里飞快地挖坑,把那些坚韧弯曲的老木枝杈巧妙地埋进去,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用藤条绷紧。
又在隘口上方陡峭的斜坡上,用藤蔓和坚韧的树皮搓成的绳索,将几块松动的大石头隐蔽地悬吊起来。
她动作快如鬼魅,沉默得如同幽灵,那双眼睛却亮得像燃烧的炭火。
陷阱!
致命的机关!
在她那双沾满泥土、血迹和烫伤的手下,如同变戏法般,在初阳谷的咽喉之地,悄然布下。
当最后一根触发藤索被巧妙地隐藏在枯草落叶之下,欧冶明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支寒光闪闪的长矛、那把张力十足的硬弓,还有隘口那些隐藏的杀机。
然后,她走到一直静静看着她的李昭华面前,伸出那只没怎么受伤的右手,指向地上那堆简陋却致命的武器,又指了指隘口方向那些看不见的陷阱。
她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几个嘶哑、却重若千钧的音节:
“守谷……够了。”
轰!
一股无声的震撼,席卷了整个初阳谷。
卫铮看着那支插在地上的长矛,再看看隘口那些自己都没发现的巧妙布置,最后看向欧冶明那张被烟火熏黑、却异常平静的脸,半晌,猛地一拍大腿,震天响地吼了一嗓子:
“他爹的!闷葫芦!干得漂亮!”
“以后造家伙的事儿,老娘再也不叨叨你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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