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铮那顿“杀威棒”效果拔群。
谷里那股子浮躁喧腾的劲儿，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瞬间冷了下来。
偷粮的？吵架的？耍流氓的？甭管新来的还是原来的，都夹紧了尾巴。
战训司的巡逻队扛着长矛在谷里谷外转悠，眼神跟刀子似的刮人，谁见了心里都得哆嗦两下。
操练场上更是杀气冲天，卫教头的吼声能把人耳朵震聋，新兵蛋子练得浑身散架也不敢哼唧半声。
秩序是立住了，可谷里气氛也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弦。
新来的妇孺们干活都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出，生怕触了霉头。连刘婶分饭都拿着小秤，一粒米都不敢差。
李昭华看在眼里，心里有数。乱世当头，慈不掌兵。卫铮这剂猛药，下得对！但绷得太紧也不行，得缓缓。
她正琢磨着怎么给大伙儿松口气，夜里，清微观那边来了人。
不是阿箐，是玄真道长亲自来了。
月明星稀，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和远处操练场残留的杀气。
玄真道长依旧一身素净道袍，踏着月色而来，步履轻盈，如同山间一缕清风。她没惊动太多人，只让放哨的妇人通传了李昭华。
李昭华正在自己的小棚子里，就着油灯微弱的火光，对着树皮纸册子盘算谷里越来越吃紧的粮食缺口。听到玄真道长来了，她心头一动，立刻起身相迎。
“道长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李昭华将玄真道长迎进简陋却收拾得干净的小棚，递上一碗清水。
玄真道长接过水碗，没喝，目光却透过敞开的棚门，投向深邃的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眸子更加深邃，仿佛倒映着整个星河。
“昭华姑娘，” 玄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贫道夜观天象，见北方天域，煞星犯斗，兵气冲霄，荧惑守心，其芒赤红而躁动。”
她抬起手，指向北方夜空几颗位置特殊的星辰：“你看那‘破军’之星，光芒大炽，隐隐有侵吞‘贪狼’之势。两星之间，煞气纠缠，晦暗不明，更有‘七杀’隐现，蠢蠢欲动。此乃大凶之兆，主兵戈骤起，血光盈野，其势…恐将波及甚广。”
李昭华心头一紧！她不懂星象，但玄真道长绝不会无的放矢！北方？燕王的地盘！还有另一个能和燕王掰腕子的势力？荧惑守心？兵戈骤起？
“道长的意思是…北方将有大乱？” 李昭华沉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册子。
“非仅是大乱。” 玄真道长收回目光，看向李昭华，眼神锐利如电，
“此星象，主强梁相争，不死不休！其战火，必如燎原之焰，吞噬所及之处！
初阳谷虽偏安一隅，然栖霞山北麓，地势开阔，扼守要冲，难保不被殃及池鱼。
或有溃兵流窜，或有强征兵粮…乱兵过境，如蝗虫过野，寸草不留！”
玄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重锤，砸在李昭华心上！
溃兵！流寇！强征粮草！这些都是比张屠户更凶残、更不讲理的饿狼！以凤鸣玄甲军现在的家底，硬碰硬就是鸡蛋碰石头！
“道长可有应对之策？” 李昭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玄真。
玄真道长微微颔首，条理清晰：
“其一，天时已示警，贵军当即刻转入战时戒备！卫司主那边，操练不可松懈，更需加强谷口及外围险要处的暗哨、明哨，日夜轮值，不可懈怠！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其二，物资储备，乃重中之重！民政司需倾尽全力，趁战火未至，广积粮秣、药材、盐巴！清微观药田所出，贫道会命人加紧采收送来。栖霞山物产，凡可食可用者，尽数收集！勿存侥幸之心！”
“其三，” 玄真道长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深意，“乱世之中，消息即为先机。贫道会通过方外之友，密切留意北方动向，若有溃兵流窜方向或规模之确切消息，必第一时间送达！贵军需早做应对，或避其锋芒，或…择机而噬！”
李昭华听得心潮起伏！玄真道长这哪里是单纯的观星？这分明是将复杂的情报，用星象之语包装，直指核心！加强戒备、囤积物资、情报先行！句句都是保命、发展的金玉良言！
“道长深恩，昭华铭记于心！” 李昭华郑重抱拳，“道长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我这就去安排！”
“且慢。” 玄真道长叫住她，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李昭华，
“此乃贫道新近配制‘金疮散’与‘避瘟丹’的方子，药材皆可于山中寻得。
欧冶明姑娘心思缜密，或可组织人手，依方配药，多多储备，有备无患。”
李昭华接过还带着玄真道长体温的油纸包，心头滚烫。道长连药方都准备好了！这份心思，这份情谊，太重了！
玄真道长最后看了一眼谷中沉睡的营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操练呼喝声，轻声道：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昭华姑娘，凤鸣玄甲初生，羽翼未丰，当以‘藏锋’与‘蓄力’为要。熬过此劫，方有振翅之机。”
说完，她飘然转身，身影融入月色之中，如来时般无声无息。
李昭华攥紧手中的油纸包和那份沉甸甸的预警，深吸一口夜间的凉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她快步走出棚子，对着守在附近的战训司巡逻兵低喝：“立刻去请卫司主、欧司主、刘管事！有紧急军情！”
不一会儿，卫铮拎着长矛、一身汗气地冲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操练后的煞气：“咋了昭华？哪个狗杂种敢来撩虎须？”
欧冶明也默默出现，手里还捏着一小块刚染好、颜色暗红如血的布样。
刘婶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紧张。
李昭华将玄真道长夜观星象的警示和应对之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北方强敌冲突、可能波及此地、溃兵流寇的威胁，以及道长“藏锋蓄力”的核心建议。
卫铮听完，眼珠子一瞪，非但没怕，反而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白牙：“他爹的！大的要来了？正好！老娘这身新‘红妆’还没开过荤呢！”
她拍了拍身上那件刚用欧冶明新染料染好、暗红似血的短打，战意沸腾。
“开荤？拿什么开？” 李昭华冷冷瞥了她一眼，“拿咱们这几百号姐妹娃娃的命去填？卫司主，道长说了，要藏锋！要蓄力！不是让你去送死！”
卫铮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那…那也不能干等着挨打吧？”
“当然不能！” 李昭华目光扫过众人，“卫铮！”
“在！”
“战训司听令！即日起，操练强度不变，但增加夜间潜伏、警戒、快速反应科目！
谷口陷阱机关，全部检查加固！增设明哨暗哨，三班轮值！
派出精干小队，向栖霞山北麓延伸侦查！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记住，是侦查！不是交战！敢擅自接敌，军法从事！”
“得令！” 卫铮虽然有点憋屈，但也知道轻重，抱拳领命，眼中凶光收敛，换上了猎豹般的警惕。
“欧姐姐！”
欧冶明抬起头。
“匠作司！全力配合！
第一，优先制造弩箭、石簇！越多越好！
第二，加固谷内所有棚屋，尤其靠近谷口的，要能挡流矢！
第三，刘婶会把道长给的药方给你，组织人手，按方配药！
金疮药、避瘟药，有多少做多少！这是保命的东西！”
李昭华把油纸包递给欧冶明。
欧冶明用力点头，捏紧了药方和那块红布样，眼神里燃起紧迫的火焰。
“刘婶！”
“在！”
“民政司！立刻启动战时储备！粮食！盐巴！
所有能吃的东西，统一调配，严格管控！
组织所有能动的人手，进山！采野菜！挖山药！打野味！晒干！储存！
清微观送来的药草，立刻接收！
同时，谷内老弱，做好随时向清微观深处转移的准备！”
“是！” 刘婶感觉责任重大，声音都有些发颤，但眼神坚定。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链条，将初阳谷瞬间拉入了紧绷的战时状态！
卫铮扛着长矛，大步走向操练场，对着刚结束操练、正在休息的战兵吼道：“都给老娘精神点！大的要来了！从今晚起，加练夜哨！睡觉都给老娘睁只眼！”
欧冶明一头扎回匠作司，把药方往那个会记账的婢女手里一塞，指着染坑、矿石堆、木料堆，生涩但急促地下令：“停染！做…箭！造…屋！采…药！”
刘婶带着青梧等人，立刻开始清点粮垛，吆喝着组织人手准备天亮进山。
李昭华独自站在那根刻着“凤鸣玄甲”的木桩下，抬头望向北方深邃的夜空。玄真道长所指的那片星域，在她眼中仿佛弥漫开无形的血色硝烟。
兵灾星动？不，是人祸将临！
凤鸣玄甲，这棵刚扎下根的新苗，即将迎来一场真正的狂风暴雨！
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藏锋？蓄力？
她懂！
但若那灾祸真敢扑上来…
她眼中寒芒一闪。
那便让这初生的玄甲，尝尝染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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