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市区的机场高速上。
车窗隔绝了京都冬夜凛冽的寒风,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一股新车皮革和淡淡香氛的味道。
司机师傅是个地道的京都人,专注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覆着残雪的公路,车载广播里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选段。
后座的空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和尴尬。
姬子卿紧靠着右侧车门,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霓虹和雪光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城市轮廓。
远处,巍峨的故宫角楼在夜色中只余下雄浑的剪影,更远处新cbd的摩天大楼群则闪烁着冰冷的蓝色光芒。
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王菲菲则坐在左侧靠门的位置,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她不再有刚才在出租车区那种刻意的轻佻和挑衅,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难堪和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同样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灰色羊绒围巾的流苏。
车窗上模糊地映出她略显疲惫的侧影。
车厢内只有引擎的低鸣、暖风的呼呼声和广播里那悠扬又带着点沧桑的唱腔。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
最终,还是王菲菲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头,目光落在姬子卿被窗外光影勾勒出的完美侧影上。
她的声音不再有刚才的沙哑和挑逗,恢复了正常的音调,带着一种努力装出来的轻松和久别重逢的感慨,只是那感慨里,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好久不见了,”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久违的名字,“姬子卿。”
姬子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上,没有立刻回应。
王菲菲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语气带着刻意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这变化……可真大啊。刚才在廊桥,我差点没敢认。要不是那眼神…”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感觉跟换了个人似的,气场都强了好多,走在人群里跟自带聚光灯似的。”
姬子卿终于缓缓转过头。
车厢内昏暗的光线让他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
他看向王菲菲,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久不见,王菲菲。”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的变化也不小。”
这话让王菲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当然听得出他话语里那层未尽的含义——指的是刚才在出租车区她那番惊世骇俗的“表演”。
姬子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必要的确认,继续说道:“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在京都,统共也只见过几次面。”
他似乎在回忆一个极其模糊的片段,“最后一次…好像是七年前了吧?在国贸那边的一个商场?”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将两人之间那点本就稀薄的联系,轻描淡写地归入了遥远而无关紧要的过去。
“七年前…”王菲菲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恍惚,像是被这个时间刻度拉回了某个尘封的记忆角落。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弧度,“是啊,七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高中到大学,京都都变了好多。”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窗外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和广播里婉转的唱腔。
两人一路再无交谈。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位于市中心、外观低调奢华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着城市的灯火,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肃立两旁。
“谢谢师傅。”姬子卿扫码付了车费,率先推门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自己的行李。京都干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王菲菲也付了钱下车。
她站在酒店璀璨的旋转门外,看着姬子卿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在门童恭敬的问候声中走进温暖明亮、挑高数层的大堂,那挺拔孤绝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和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里。
寒风卷起她大衣的下摆,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复杂难辨。
她拿出手机,对着姬子卿消失的方向,似乎在飞快地操作着什么。
姬子卿在前台快速办理了入住手续,拿到了位于高层的行政套房房卡。
房间宽敞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京都夜景。
他刷卡进门,将行李放在玄关,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脱下厚重的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将领带扯松,径直走向浴室。
他现在只想冲个热水澡,洗去旅途的尘埃和京都第一晚就带来的莫名烦躁。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花洒倾泻而下,冲刷着身体,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水汽氤氲中,他闭着眼,任由水流滑过紧绷的肌肉线条,试图将王菲菲那张带着挑衅和后来复杂神情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七年前模糊的几次见面…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他刚关掉花洒,扯过宽大柔软的浴巾擦拭身体时,放在洗手台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空旷安静、铺满进口瓷砖的奢华浴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姬子卿的动作顿住。
这个时间,会是谁?
陈诗瑶报平安?
还是…布林村有什么事?
他带着一丝疑虑,拿起还在滴水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京都本地手机号码。
他眉头微蹙,京都他并没有什么熟人。
犹豫了一秒,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喂?”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和…似乎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姬子卿以为是什么推销或者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怨怼的语调,清晰地传了过来:
“喂?姬子卿吗?是我,王菲菲。”
姬子卿擦头发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浴室里蒸腾的水汽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握着手机,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她竟然这么快就弄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王菲菲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
紧接着,她那带着明显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在出租车上更直接,更…私人:
“刚刚在下面,”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京都冬夜的凉意和酒店房间特有的空旷回音,“跟你搭讪,你怎么不理我?”
她用的是“搭讪”这个词,仿佛完全忘记了在出租车区她那番惊世骇俗的“人夫更兴奋”的言论,也刻意忽略了廊桥里他漠然的点头和转身,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次普通的“搭讪”。
姬子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近乎纠缠的语气打电话过来,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那场充满敌意的对峙,她只是一个被冷落了的“老同学”。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浴室镜面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电话那头的王菲菲似乎有些沉不住气,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点委屈的控诉:“好歹…好歹也是老同学吧?七年没见,在京都碰上了,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我主动打招呼,你就那么冷着脸走了?”
姬子卿终于开口,声音透过水汽,显得异常冰冷和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王菲菲,”他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刻意的疏远,“我是京都处理一些私事的,等过段时间再请你吃饭,所以请王大美女原谅我吧,改天,改天。” 他点到即止,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过了几秒,王菲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那点刻意装出来的委屈和撒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执拗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带着点自嘲:“好好,你是不是生气了,刚刚在机场……”
“那…那是我喝多了行不行?机场风大,吹得我脑子不清醒,胡言乱语!” 她找了个拙劣到可笑的借口,语气带着点耍赖般的蛮横,“我就想问问你,姬子卿,七年了,好不容易在京都碰上,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句话吗?就当…就当给老同学一个面子?”
她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微弱恳求和不易察觉的脆弱,那层在机场和出租车上刻意披上的轻佻外衣,似乎在这个深夜的电话里,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些许真实的疲惫和…不甘心?
姬子卿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带着京都寒意和酒店空旷回响的声音,看着镜中自己沾着水珠、面无表情的脸。
浴室里水汽弥漫,暖意融融,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纠缠不清、带着七年时光重量和复杂情绪的旧影。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对着话筒,平静而冷淡地说了一句:
“很晚了,我这也不方便啊,改天改天我请自吃饭。”
然后,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姬子卿将手机丢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扯过浴巾,用力擦着头发,仿佛要将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烦躁感也一并擦去。
镜中的男人,眼神深沉如夜,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
京都的第一夜,注定无法平静。
王菲菲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带着七年前的旧影和此刻的纠缠,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
而柳如烟,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他此行的目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更复杂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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