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八年,春。建康。
帝国的运转在既定的轨道上平稳前行,边疆暂无大战的硝烟,内政革新亦在深化,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然而,一种不同于经史子集的清谈辩论、不同于朝堂权谋的纵横捭阖的新鲜气息,开始在帝国庞大肌体的深处悄然萌动、积聚。这气息,源于对现实需求的回应,源于对天地万物运行之理的好奇与探求,更源于对更强力量、更高效率的本能渴望。它预示着一种新的变革力量正在酝酿。
契机源于一次看似寻常的边军例行奏报。朔方军镇都督董闰,在汇报边防修缮及军械损耗情况时,提及军中工匠在尝试改良一种大型守城弩机时,为了追求更大威力,采用了新鞣制、韧性更强的复合牛筋作为扭力筋弦。然而,在调试过程中,因对绞盘结构与筋弦承受力的计算严重失误,在张至满弦时,沉重的青铜绞盘竟不堪重负,猛然崩裂!飞溅的金属碎片如同暗器,将十步外的一面厚重木盾击穿,并伤及了旁边操作的数名士卒。
奏报的本意在于请罪,并请求朝廷工部拨付品质更优、性能更稳定的筋弦材料。但这份看似寻常的事故报告,却被一个有心人从浩如烟海的文牍中留意到了。此人并非兵部或工部的官员,而是如今已因学识渊博、办事沉稳升任翰林院侍讲的张翰。他在此前协助王猛整理前朝工部遗留档案时,曾偶然见过一些散佚的、字迹模糊的残卷,上面记载着类似“火药”、“飞火”、“霹雳炮”等令人费解的概念,多与道家炼丹术士的实验或前朝军中某些被视为“秘术”的记载相关,往往语焉不详,且大多被主流士人视为不入流的“奇技淫巧”,束之高阁。
董闰奏报中描述的“崩裂碎片伤人”现象,其瞬间释放巨大能量的特征,与张翰记忆中那些残卷描述的某些“火药”配比不当引发爆炸的情形,隐隐吻合。一个大胆至极、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这种看似危险、难以控制的“崩裂之力”,若能深入研究,明了其原理,并加以掌控,化为己用,其威力岂非远胜弓弩?甚至可能改变战争乃至诸多生产的形态!
他立刻将自己的发现、猜想以及其中可能蕴含的巨大价值,写成了一份条理清晰、论证谨慎的详细条陈,通过翰林院的特殊渠道,直接呈送到了日理万机的尚书令王猛的案头。
王猛虽总揽全局,政务繁剧,但对于任何可能增强国力、带来突破性变革的新奇事物,都抱有极高的敏感度和开放心态。他仔细阅读了张翰的条陈,又不动声色地调阅了相关残卷进行比对。虽觉其中道家术语多荒诞不经,但“崩裂之力”的描述,结合董闰军中真实发生的事故,让他看到了某种超越常规认知的、潜在的可能力量。
“格物致知,前人于黑暗中摸索,亦非全无见识。”王猛沉吟着,手指轻叩桌面,“然此类术数工匠之学,向被经学正道视为末流,难登大雅之堂,故湮没无闻。张翰能于此微末蛛丝马迹之处见微知着,联想及此,其心细,其胆大,其志可嘉。”
他并未立即大张旗鼓,以免引来朝中保守势力的非议和阻挠。而是以调研军械改良、提升守城能力为名,下令在隶属将作监的体系下,秘密设立一个名为“格物院”的机构,由张翰兼领院事,秩级不高(从六品),却赋予他极大的自主权——有权从各地官营作坊征调精通冶炼、木工、以及少数了解矿物特性、燃烧现象的炼丹术士出身的工匠,并可招募少数对算学、物理现象有浓厚兴趣的官学生。拨给一小笔启动经费和一处位于建康城外东北角、远离繁华市井与朝廷衙署的僻静废弃院落,专门研究那种“崩裂之力”的产生原理、可控性以及可能的实际应用。
张翰接到这项非同寻常的任命,既感兴奋莫名,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又觉压力如山。他一个以文章经义晋身的正统文人,如今却要领导一群身份“低微”的工匠去研究这等被视作“奇技淫巧”、甚至带有“方术”色彩的物事,朝野间若有风闻,难免引来诸多非议与嘲笑。但他更深知,这是王尚书超越时代的眼光与信任,也可能是一条真正强国富民的新路,意义重大。
格物院就此悄然成立,挂牌运作。院落周围多是农田和竹林,环境清幽,正适合进行一些可能带有危险性和保密性的试验。
张翰首先做的,便是组织有限的人手,系统性地整理散见于各类典籍、尤其是道家丹书和前朝军械档案中,所有关于“火药”、“燃烧”、“爆炸”的零星记载,去伪存真,试图找出规律。同时,通过各种渠道,秘密搜集不同产地、纯度的硝石(火硝)、硫磺、以及各种木炭等物,这些都是那些记载中频繁出现的基础材料。
试验是危险而枯燥的。最初的阶段,仅仅是尝试确定不同配方比例下,这些混合物燃烧的速度、火焰大小、颜色和产生的烟气特性。小小的院落里,时常冒出各种颜色、带着刺鼻硫磺或硝酸气味的烟雾,引得附近农户侧目,私下议论这里住了群行为古怪的“方士”或“妖人”。
爆炸事故也时有发生,尽管张翰一再强调安全。一次,一名年轻工匠在石臼中用力研磨混合好的药粉时,因铁杵与石臼内壁剧烈摩擦产生火星,瞬间引燃了敏感的药粉,“嘭”的一声闷响,虽未造成严重伤亡,但也烧毁了那工匠的眉毛和衣袖,灼伤了手臂,并将工作间的窗户震得嗡嗡作响,墙壁熏黑一片。
张翰亲自为受伤工匠敷药,严令抚恤,并立刻召集所有人,制定了更严格的操作规程:要求研磨必须使用木制或铜制器具,严禁使用铁器;操作区域必须远离任何明火,单独划分;操作者需佩戴简易的浸水皮制面罩和厚布手套;每次试验药量必须严格控制。
困难重重,进展缓慢。传统的工匠习惯于口传心授的经验传承,对于张翰要求的“精确记录每次配料种类、比例、操作过程与最终结果”、“分析成败原因”、“寻找量化关系”等做法颇不适应,觉得繁琐。而来自官学的学子,则大多缺乏动手能力,理论与实践严重脱节,往往眼高手低。
张翰并不气馁。他白天仍需在翰林院处理日常公务,一有闲暇便立刻赶到城外的格物院,脱下官袍,换上便于行动的短衫,与工匠们一同劳作,记录数据,探讨问题。他甚至放下翰林侍讲的清贵架子,虚心向一位年老的、曾多年炼丹的工匠请教识别优质硝石、提纯硝晶的方法。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规律开始被摸索出来。他们发现,硝石、硫磺、木炭这三者缺一不可,比例至关重要。硝石过多,则燃烧极其迅猛,伴有大量白烟,易爆;硫磺过多,则烟气刺鼻,臭味浓烈,燃烧后残留多,威力似有不足;木炭的种类和煅烧程度则关系到燃烧的持续性与是否易于点燃,以及燃烧的剧烈程度。
经过成百上千次失败、调整、再试验,他们终于初步配制出了一种燃烧极其迅猛、能在密闭容器(如厚实的竹筒)内产生大量气体和强烈冲击的“火药”配方。当第一次成功地用一个精心挑选的厚壁竹筒装入此配方药粉,夯实,引燃后将其炸得四分五裂,竹屑纷飞,声震四野时,整个格物院参与此事的寥寥数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欢呼!他们知道,他们触摸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门槛。
这声不同寻常的巨响,也惊动了偶尔在附近巡查的皇城司暗探。消息,很快被整理成简报送到了王猛那里。
王猛闻讯,心中震动,决定亲自一探究竟。他选择了一个下午,微服简从,悄然来到了城外的格物院。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让张翰在严格安保下,演示了最新的“竹筒爆破”成果。看着那被炸得粉碎的厚竹筒和地上留下的浅坑,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素来以冷静着称的王猛,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这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此物……”王猛指着那堆竹屑和地上的痕迹,目光灼灼,语气凝重地问张翰,“若以此原理,以精铜或百炼精铁铸就坚实中空之管,将此药置于其内,封闭一端,引燃后,气体膨胀,或可将重物(如石弹、铁丸)推出,远击敌阵,其势……其威如何?”
张翰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谨慎而充满期待地答道:“回尚书令,下官等依据现有现象推断,若以精铁铸就坚实炮管,将此药置于其内,引燃后,气体瞬间膨胀,无处可泄,确有可能将重物猛烈推出,远击敌阵。其射程、其威力……恐非寻常弓弩、乃至投石机所能及!或可……摧城破垒!”
王猛沉默良久,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改变未来战争模式的雏形。他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此事,关乎国运,需立刻密奏陛下。自今日起,格物院升格,所需一切人力、物力、财力,皆可满足,由内帑与将作监共同保障,优先拨付。但须绝对保密!所有参与人员,一律签署保密文书,无令不得与外界交通!此乃最高机宜!”
格物求新篇,由此翻开了足以震撼整个时代的关键一页。一股源自古老智慧与实践摸索相结合、被长期忽视的“格物”力量,正在这僻静的院落里,伴随着一次次爆炸的轰鸣与弥漫的硝烟,悄然孕育、壮大,即将破茧而出,登上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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