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镇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建康,摆在了冉闵的御案之上。那信使是三日三夜不曾合眼,一路换马不换人,冲入建康城时,人已近乎虚脱,战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当那封沾染着北疆风尘与汗渍、火漆上印着紧急军情的羊皮卷被内侍监小心翼翼地呈送到御前时,整个宣德殿的空气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冉闵展开军报,目光扫过其上董闰那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眉头渐渐锁紧。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殿下的文武百官屏息凝神,只能听到皇帝指尖轻轻敲击紫檀木御案的笃笃声,以及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
良久,冉闵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中群臣,声音沉浑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将加急军报的内容清晰地传达至每个人的耳中:柔然郁久闾吴提,亲率十五万骑,分三路南下,已突破外围烽燧,兵临云内、怀朔等镇!董都督正依托坚城及火炮,拼死抵抗,然敌众我寡,情势危急!
“十五万骑!”
“兵临云内、怀朔!”
“情势危急!”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虽然早有预料柔然不会甘心久伏,但如此大规模的入侵,如此迅疾的兵锋,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期。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些年轻或资历较浅的官员,脸上已不自觉地带上了惊惶之色,下意识地偷眼去瞧御座上的皇帝和前排几位重臣的脸色。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激昂与忧虑。
“陛下!”兵部尚书率先出列,他须发皆张,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大殿:“柔然贼子,狼子野心,背信弃义,竟敢撕毁盟约,大举入寇!此乃藐视我大魏天威!臣请陛下即刻发兵,北上迎敌,定要将其尽歼于国门之外!扬我国威,雪此大耻!”他一番话掷地有声,瞬间点燃了武将们的热血。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另一位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武将紧接着踏步而出,声如洪雷:“董都督兵力不足,孤军悬于塞外,当速派援军!迟则生变!末将以为,可从临近的洛阳、幽州大营火速调遣精锐步骑,甚至可命凉州军东出,威胁柔然侧翼,使其不能全力围攻朔方!”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周围几名将领的附和,众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领兵出征。
然而,文官队列中,则有人面露深深的忧色。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御史大夫缓步出班,他先是向冉闵深深一揖,然后才语气沉重地开口:“陛下,十五万骑……来势汹汹啊。朔方虽有董都督坐镇,亦有火炮之利,然毕竟兵力悬殊,火炮数量亦有限。敌军若不顾伤亡,驱使各部族轮番四面围攻,昼夜不息,恐……恐城池难保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说道:“是否……可再遣使前往斥责,晓以利害,陈明我大魏雷霆之怒?或可令其知难而退,免动刀兵,亦是国家之福,百姓之幸?”
这番“主和”的言论一出,立刻遭到了武将们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怒目而视。先前那刀疤武将更是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迂腐之见!柔然人狼性难驯,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怕!此刻派使者去,除了示弱,让他们觉得我大魏可欺,还能有何用?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御史被怼得面红耳赤,却仍坚持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能意气用事?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上策?贸然兴大军,国库耗费,生灵涂炭,岂是明君所为?”
眼看朝堂之上就要演变成文武之间的争吵,一直沉默立于文官榜首的尚书令王猛,终于动了。他轻咳一声,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这位帝国宰辅,被誉为“智囊”的王景略身上。
王猛神色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他先是向冉闵微一躬身,然后才转向众人,冷静地分析道:“陛下,诸公。郁久闾吴提此次倾巢而出,志在必得,绝非虚言恫吓或些许财货所能满足。其野心,在于重新掌控漠南,乃至叩关而入,再现其祖上荣光。和议已破,唯有战而已。”
他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主和派的言论被彻底压下。但他的话锋随即一转:“然,如何战,需仔细斟酌,不可逞一时之勇。”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大北疆地图前,手指划过朔方一带。“敌军势大,且皆为骑兵,来去如风,机动性强。若我大军贸然北上,寻求与之决战,正中其下怀。其可依托草原纵深,与我周旋,利用骑兵优势,截我粮道,疲我师旅。甚至可能绕过朔方坚城,分兵深入劫掠幽、并,使我军疲于奔命,此乃柔然惯用之伎俩。”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这番话,然后才掷地有声地抛出自己的战略构想:“故,臣以为,此战之关键,不在于与敌骑野战争锋,而在于‘固守要点,疲敌耗敌,伺机反击’八字。”
他详细阐述道:“朔方、云中、怀朔乃至幽州等军镇,经多年经营,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更有火炮之利,此乃我军之优势,敌军之劣势。当严命董闰、慕容垂(幽州都督)等,不可浪战,务必依托城防与预设炮兵阵地,层层阻击,大量杀伤敌军有生力量,挫其锐气。让柔然人的血,染红我们的城墙!”
“同时,”王猛的手指在地图上柔然大军后方广阔的区域画了一个圈,“需派遣一支精锐骑兵军团,不为决战,专司袭扰。其任务,是像猎豹一样,潜伏、游弋、撕咬!利用其对草原的熟悉,利用我大魏骑兵的锋芒,袭扰其粮道,猎杀其落单的部众,攻击其分散劫掠的小股部队,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人马疲敝,不得安宁。待其久攻不下,锐气尽失,士气低落,粮草不济之时,我军再以养精蓄锐之主力和这支精骑里应外合,前后夹击,方可获全功,尽歼顽敌于城下!”
王猛的战略,沉稳老辣,丝丝入扣,充分考虑了敌我优势劣势,避免了我方步兵主力在野战中与柔然骑兵硬碰硬的劣势,转而发挥城防和火炮的优势,并以精锐骑兵进行机动反击,将战争的主动权重新夺回手中。殿中诸将,即便是最初主张立刻决战的兵部尚书和那刀疤将领,闻言也不禁陷入沉思,随即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此策,确实是最稳妥,也是胜算最大的方略。
冉闵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王猛语毕,他才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殿中诸将。慕容翰、姚襄等宿将皆在列,他们的眼神坚定,充满了求战的渴望。
王尚书所言,深合朕心。冉闵沉声道,肯定了王猛的方略。但他的声音随即带上了一丝锐利:“然,景略之策,关键在于那支执行袭扰、策应重任的精骑军团。此军需一员智勇双全、深谙骑兵战法,且能临机决断、独当一面之大将统领。需如臂使指,需动如雷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从慕容翰、姚襄等名将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一位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站在慕容翰身后稍侧的将领身上------慕容恪。
慕容恪是慕容翰之弟,亦是慕容部赫赫有名的骁将,多年来镇守边陲,与柔然、匈奴等大小数十战,对其战法了如指掌。他勇猛善战,冲锋陷阵时如同猛虎,却又不像一般鲜卑将领那样莽撞,行事极为稳重,颇有大将之风。此刻,他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胸膛微微挺起,眼神坦然迎上,毫无畏惧,只有沉着与自信。
慕容恪!冉闵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石交击,在大殿中回荡。
臣在!慕容恪慨然出列,甲胄铿锵,声如洪钟,震得殿梁仿佛都有微尘落下。
冉闵站起身,拿起案上那枚象征着调兵遣将、生杀予夺权力的青铜虎符,一步步走下丹墀。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来到慕容恪面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将领,将手中那沉甸甸的虎符,重重拍在他摊开的、布满老茧的掌心之中!
慕容恪,朕命你为北征行营总管,持此虎符,总领从洛阳、幽州等地紧急调集的五万精骑,即刻北上,不受任何州郡节制!冉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任务,不是去和柔然主力硬碰硬,而是要像猎豹一样,潜伏、游弋、撕咬!利用你对草原的熟悉,利用我大魏骑兵的锋芒,袭扰他的粮道,猎杀他落单的部众,让他寝食难安,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如同战鼓擂响,在大殿中每一个角落轰鸣:
你去------让那郁久闾吴提知道,汉家的边关,是铁打的!他想来就来?可以!但想走?没那么容易!要把他的狼子野心,把他的十五万铁骑,都给朕留在长城脚下!
臣,领旨!慕容恪紧紧握住那沉甸甸、冰凉刺骨却又仿佛滚烫的虎符,感受到其上传来的千钧重托与皇帝的无限信任,胸膛中热血如沸,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单膝跪地,甲叶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昂首,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臣,慕容恪,必不负陛下重托!柔然贼子,必将铩羽而归!若违此誓,犹如此箭!说罢,他竟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双手握住两端,猛地一膝顶去,“咔嚓”一声,箭杆应声而断!
断箭之誓,决绝无比!殿中群臣无不为之动容。
庙堂定策,干城遣将。帝国的战争机器,伴随着慕容恪接过虎符的这一刻,再次以最高的效率轰鸣着运转起来。一道道调兵、筹粮、转运军械的命令,如同蛛网般从建康发出,迅速覆盖整个帝国的北方。慕容恪如同离弦之箭,甚至来不及回府与家人道别,便带着亲卫,奔赴北疆。一场围绕朔方攻防、融入了坚城利炮与精锐骑射新旧战术的激烈较量,即将在广袤而苍凉的北疆草原上,以最惨烈的方式,悍然上演。帝国的命运,北疆的安宁,乃至未来数十年的草原格局,都将系于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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