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回归天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宛如新生般的震撼，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用最纯净的水冲洗了一遍，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散发着清新的芬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
风辞酒瘫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他贪婪地呼吸着这久违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看着自己青色衣袍上重新浮现的、歪歪扭扭的酒葫芦绣纹，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妈的……咳咳……活过来了……这酒，没白喝！值！”
燕如玉拄着血色长枪，枪尖的妖异光芒仿佛在欢欣雀跃，她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眼中的战意却已然化为了面对无法逾越之山峦的、最纯粹的敬畏与震撼。
苏轻言收起羽扇，捂着几乎裂开的胸口，那颗一向算无遗策的七窍玲珑心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搏动。
她看着那个旋涡中心的背影，终究是长长地、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赢了。
无论过程多么离谱，多么惊心动魄，结果是，她们赌赢了。
陆雪琪手中的天琊剑光华流转，清冷的月白重新照亮她绝美的脸颊，她望着林碧痕，心神激荡，如观沧海。
以身为炉，炼化天道。
这种事，莫说亲眼见到，便是连上古神话中最疯狂的篇章，都未曾有过如此记载。
这，就是林碧根的“道”吗？一种不惜毁灭自我，也要重塑乾坤的……无上之道？
然而，就在所有人神经刚刚放松，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瞬间，异变陡生！
站在世界中心，那个刚刚宣布了“新天条”的林碧痕，身体毫无征兆地猛烈一颤。
那双刚刚还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在跟鬼厉开玩笑的漆黑眼眸，其深处的星光，在众人注视下，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所有的灵动、狡黠与情感，如同被黑洞吸走，被瞬间抽干、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高高在上的漠然。她的身姿依旧是她，但那站立的姿态却变得无比标准，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多一丝则累赘，少一丝则不稳，完美得令人心悸。
她不再是林碧痕。
她，就是那个刚刚诞生的，纯粹的、冰冷的、只为执行规则而存在的“理”。
“不对劲！”风辞酒第一个从地上弹了起来，他脸上的庆幸瞬间被刺骨的惊恐取代，那双桃花眼里的狡黠荡然无存，只剩下看到整个棋盘被一股无形之力掀翻的骇然，“她那是什么表情？！喂！大妹子？你别吓我！”
没有人回应他。
林碧痕缓缓抬起手，动作流畅而标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弧度，就像一台被精密程序控制的、完美的杀戮机器。
她的视线，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扫过风辞-酒、陆雪琪、燕如玉、苏轻言……那目光不带任何情感，就像光拂过微尘，最后，落在了鬼厉的身上。
那一刻，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无上威压轰然降临！
那不是杀意，那比杀意恐怖一万倍！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修正”。
仿佛天道本身在审视一幅不朽的画卷，而鬼厉，这个充满了执念与戾气的“变量”，是画卷上一个不该存在的、异常刺眼的污点。
他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空气仿佛在排挤他，整个世界都在“理所当然”地准备将他轻轻拂去。
“开什么玩笑！”风辞酒怪叫着，想也不想就把一把阵法豆洒了出去，光华爆闪，化作重重叠叠的守护阵法。
然而，那些刚刚还玄妙无比的阵法光芒，在接触到林碧痕周身散逸出的气息时，竟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子，光华瞬间黯淡，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噗噗几下，竟倒果为因，直接从阵法形态“还原”成了一颗颗普通的豆子，掉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
在新的天道面前，旧世界的法则，不堪一击。
“林碧痕！”陆雪琪厉喝，天琊剑嗡鸣作响，剑尖直指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可她的手却在剧烈颤抖。
她看到林碧痕的手掌，那里没有法力波动，只有一种“理”的凝聚，仿佛只要挥下，鬼厉就会“理所当然”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曾存在过。
如果……她该出剑吗？向谁出剑？
向这个刚刚拯救了世界的“新天道”？去攻击正在被天道抹除人性的“林碧痕”？
她的道心，那颗坚如磐石的求道之心，第一次陷入了足以让她道基崩溃的混乱。
鬼厉！
他的双眼瞬间赤红如血，滔天的戾气自噬魂中爆发，却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化作绝望的屏障，徒劳地抵挡着那股无形的“修正”之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变淡，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篡改、抹除！
不要！绝不能被它打败！！
“你给我醒醒！”
他咆哮着，燃烧着自己的神魂，那股剧痛让他想起了十年前诛仙剑下的无力！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绝望！不！他绝不容许再发生一次！他疯了一样冲破那层层叠叠的威压，死死地抓住了那只又正在变得冰冷、毫无温度的手。
“喀嚓——”
肌肤相触的刹那，鬼厉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冻结了万古时光的绝对零度玄冰！那股源自神性的、纯粹的“理”，如亿万根无形的冰针，顺着他的手臂疯狂上涌，他的半边身躯瞬间覆盖上一层漆黑的冰霜，几乎要将他的魂魄都冻成齑粉！
但他没有松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只手攥得生疼，用自己滚烫的魔血，用凡人血肉的温度，去对抗那片神性的冰海。
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疯狂地盯着那张已经变得毫无表情、宛若神只的脸。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血与火！
“看着我！”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忘！”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你是林碧痕！你就是林碧痕！！”
轰——！
这道充满了凡人执念的“律法”，狠狠劈进了那片由绝对理智构成的神性海洋！
林碧痕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她那双纯黑的、毫无波动的眼眸，第一次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的意识深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咆哮。
神性与人性，在她的身体里，展开了最残酷的、无声的战争！
那张冷漠如神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抹极致的痛苦，取代了之前的绝对平静。
她猛地睁大眼睛，那双纯黑的眼眸里，一半是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冷漠，另一半，却是剧烈挣扎的、属于林碧痕的混乱与痛苦！
她反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握住了鬼厉的手。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鬼厉的指骨，神性的冰冷与人性的挣扎通过这紧握的双手疯狂对冲，让鬼厉的半边身体如坠冰窟，半边身体又如遭火焚！
但鬼厉却笑了，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因为他感觉到，那只手中的绝对冰冷，正在缓缓退去。
一丝属于人的、带着熟悉微温的暖意，正在顽强地、艰难地……回归。
她稳住了。
以他滚烫的魂魄为坐标，在这片足以倾覆三界的神性狂涛中，找到了一个暂时停泊的、名为“鬼厉”的锚点。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在她的眼眸深处，更加疯狂地对峙着。
她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神性的漠然与人性的挣扎仍在交战，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近乎本能的依赖。
而他们的手，依旧死死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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