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悄无声息地自破窗棂间倾泻而入,于满地尘埃间铺就一片冷寂银霜。苏念重返画廊时,万籁俱寂,唯闻海风穿过腐朽木板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她手中提着一袋勉强搜罗来的伤药与吃食,步履轻悄,宛若暗夜中游走的猫。
然,甫一踏入这废弛之地,一股无形寒冽便扑面袭来,较之外间潮湿海风更刺骨几分。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霉味与某种……极淡极淡,却又无法忽视的、新鲜的血腥气。
苏念眸光倏然一凝,脚步顿住。视线锐利如刀,疾扫向墙角——原本该蜷缩于此的那道身影,竟不知所踪!只余半瓶未尽的清水与半块硬饼孤零零置于地上,蒙着一层细灰。
心下一沉。麻烦果真还是生了变数?
她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之物,指尖下意识抚过腰间藏匿的瑞士军刀冰冷刀柄,周身气息瞬间绷紧,融入画廊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目光如炬,缓缓逡巡。
倏地,她视线定格于画廊最深处。
但见一面未被防雨布完全遮盖的斑驳墙壁前,一道清瘦身影背对于她,沐浴在凄冷月色之下。竟是江迟!
他并未安分歇息,而是不知从何处寻来半截焦黑木炭,正于那污损墙面上勾画着什么。动作时而急促狂乱,炭笔划过粗粝墙面,发出“沙沙”碎响,时而凝滞悬顿,似陷入某种迷障。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诡异专注的气场,与白昼里那惊惶脆弱的模样判若两人。宽大衣物空落落地挂在他瘦削肩头,随动作微微晃动,衬得那身影愈发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偏执与……危险。
苏念蹙眉,悄步近前。
待得看清墙上所绘,纵是她,呼吸亦不由得微微一窒!
那并非什么闲来无事的涂鸦,亦非风景静物。只见焦黑炭笔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幅巨大而扭曲的、几欲破墙而出的狰狞鬼面!那鬼面双目泣血,獠牙外翻,面容因极致的痛苦与怨毒而扭曲,每一道线条都充斥着狂躁暴戾的气息,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阴晦恶意,欲要择人而噬!
而江迟恍若未觉,兀自沉浸其中。他完好的右手紧攥炭笔,运指如飞,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半截炭条摁进墙灰深处。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则无力垂落身侧,指尖却亦在微微痉挛颤抖,仿佛与右手的疯狂宣泄感同身受。
他口中喃喃,发出极低呓语,碎不成调。苏念凝神细辨,只听得几个模糊字眼反复咀嚼:
“……黑……海……冷……哥哥……”
哥哥?
苏念眸色骤寒。不及深思,目光忽被他左臂衣物吸引——只见那深色布料肩胛处,颜色竟比周遭更深沉黏腻些许,隐隐有湿痕渗出,缓慢扩大。
伤口又裂了。定是方才这番剧烈动作所致。
一股无名火倏地窜起。她费心劳力将他藏匿于此,非是为看他这般不知死活地折腾自己,平白增添暴露风险!
“江迟!”她冷声开口,音色如冰刃划破死寂。
作画之人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雷击般骤然僵直!手中炭笔“啪嗒”一声掉落于地,摔得粉碎。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惊惧僵滞的姿态转过身来。
月光照亮他的脸。苍白如纸,冷汗涔涔。那双灰绿色的眼瞳之中,狂热的专注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茫然与骇恐,仿佛刚从一场无尽梦魇中挣扎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亦不识眼前人。他怔怔望着苏念,嘴唇哆嗦着,似想言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唯有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
苏念步步逼近,直至他身前,冷冽眸光先落在他肩头那抹刺目暗红之上,复又抬起,逼视他惶惑双眼:“我让你待着,便是让你这般作践自己?引来旁人,你待如何?”
她的迫近带来巨大压力,江迟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墙面,震落簌簌灰土。墙上那幅未完成的狰狞鬼面正居他头顶,扭曲线条在他苍白面容上投下诡异阴影。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嘶哑得厉害,裹挟着剧烈喘息与惊魂未定,“……醒了……就……就在这里画……控制不住……”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四顾,仿佛自己也对自身所为感到恐惧。
“控制不住?”苏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忽的出手如电,一把擒住他完好的右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另一只手则径直探向他左肩伤处!
江迟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如铁,灰绿眼瞳因剧痛骤然收缩!
苏念指尖触及那片湿热粘腻,确认是鲜血无疑。她正欲加重力道给他个教训,目光却无意间掠过他被紧扣的右腕内侧——
借着惨淡月色,只见那苍白皮肤之上,竟有一处极小、极精致的陈旧烙印痕迹!并非纹身,而似是某种特殊器具烙下,颜色极浅,平日绝难察觉,此刻在月光与情绪激荡下,却隐约浮现出一个扭曲古怪的符号轮廓,似字非字,似图非图,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之气!
苏念动作猛地顿住!所有斥责与怒火瞬间冻结在喉间。
这个印记……
她脑中嗡的一声,无数记忆碎片疯狂翻涌!父亲临终前紧攥着她手,气息奄奄却反复嘶吼的那个模糊音节……周凛书房隐秘抽屉深处,那份泛黄旧档角落里,也曾惊鸿一瞥的类似诡异徽记……它们竟与眼前这少年腕间烙印,有着惊人相似的神韵!
莫非……他与那桩纠缠父亲至死、与周凛脱不开干系的陈年旧案,竟有牵连?!
这一念起,如冰水浇头,令她遍体生寒!
而就在她心神剧震、手上力道微松的刹那——
“呃啊——!”江迟陡然发出一声绝非伪装的、凄厉到极致的痛呼!
并非因为肩伤,亦非因为被钳制的手腕。
只见他猛地用那只戴着黑手套的左手死死抱住头颅,十指痉挛般地抠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正遭受着某种无形却酷烈至极的折磨,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溢出破碎不堪的、介于呜咽与嘶吼之间的痛苦呻吟。
“痛……头……好痛……裂开了……”他断断续续地哀鸣,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苍白的脸颊与衣襟。那模样,竟比墙上那幅鬼面更显狰狞痛苦数倍!
苏念惊疑不定地松开手,后退半步,冷眼审视着地上骤然崩溃的少年。
旧印……头痛……失控的绘画……失忆……
无数线索在她脑中飞旋碰撞,却一时难以拼凑成形。
她俯视着他,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看着那腕间若隐若现的邪异烙印,看着他即便在崩溃中依旧无意识护在眼前的、那只从不离身的黑色手套。
心底那点因他可能牵连旧案而升起的、极其细微的探究与利用之外,竟罕见地生出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这捡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麻烦?
而地上蜷缩的江迟,于剧烈的头痛与意识模糊间,那只戴着黑手套的左手无意识地在地面抓挠着,指尖划过积尘,留下几道凌乱痕迹。
恍惚间,一句极其微弱、却字字清晰的呓语,裹挟着无尽寒意,逸出他颤抖的唇瓣:
“……哥哥……为什么……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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