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厂爆炸的余烬在雨水中嘶嘶作响。
苏念拽着江迟冲出燃烧的船坞时,滨海公路方向已传来警笛的呜咽。她没有回头,借着浓烟和渐起的暴雨掩护,两人穿过废弃集装箱堆场,一头扎进荒草丛生的海岸乱石滩。
雨水冰冷,冲刷着苏念后颈被灼伤的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她咬紧牙关,几乎是将半昏迷的江迟拖行到一处被海浪掏空的岩洞下。
岩洞狭窄,弥漫着海藻腐烂的腥气。苏念将江迟安置在干燥处,撕下衬衫下摆,浸了雨水,简单清理他脸上的血污和灰烬。江迟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左手无意识地攥紧,手套早已不知丢在何处,腕间那串“Nc-17-09”的编码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淡白。
不是刺青,是刻进皮肉里的。苏念指尖悬在那串数字上方,停顿片刻,最终没有触碰。
她转身从随身背包里翻出应急药品——这是三个月来养成的习惯,包里永远备着止血绷带、消炎药和一把装满子弹的微型手枪。先给自己后颈的灼伤涂上药膏,然后处理江迟手臂和额角的擦伤。
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足够利落。
药膏刺激伤口的瞬间,江迟猛地抽搐一下,睁开了眼睛。灰绿色瞳孔起初涣散,几秒后聚焦在苏念脸上,又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裸露的左腕上。
他盯着那串编码,表情空白得令人心悸。
“想起来了多少?”苏念打破沉默,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
江迟沉默良久。洞外暴雨如注,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大部分。”他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人鱼号’……不是普通的走私船。底层有改装过的实验室,代号‘巢穴’。周凛从世界各地搜罗……‘特殊资质’的人,进行神经接驳和基因嵌合实验。”
“特殊资质?”
“有罕见遗传病史的、神经系统异于常人的、或者……”江迟的声音抖了一下,“像我这样,对某些化学制剂或辐射有异常耐受性的。他们管我们叫‘胚体’。”
苏念想起船坞里那些畸形标本,胃里一阵翻涌。“Nc系列是什么?”
“神经嵌合体(Neural chimera)。”江迟机械地背诵,“数字代表批次和个体编号。Nc-17是第十七批实验体,我是该批次第九号。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
成功率。苏念咀嚼着这个词背后的血腥味。“活下来的实验体,有什么用?”
江迟闭上眼,雨水顺着岩缝滴落在他额前,混着未干的冷汗。“‘医生’说,我们在进化。更强的抗压能力、更敏锐的感官、在某些极端环境下……甚至能触发‘潜能爆发’。比如……”
他顿了顿,抬起完好的右手,指尖悬在潮湿的岩壁上。没有触碰,只是悬停。
几秒后,岩壁上凝结的水珠,竟开始违背重力,缓缓向上爬升,汇聚成一条极细的水线,在他指尖下方微微颤动。
苏念瞳孔骤缩。
“比如,对电磁场或流体有微弱的干涉能力。”江迟放下手,水线瞬间溃散,“这是‘医生’最得意的成果。但他说,还不够稳定,需要更多‘调整’……”
话音未落,他猛地弓起身,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苏念按住他肩膀,感觉到掌心下的身体烫得吓人。
发烧了。记忆过载和爆炸冲击的双重摧残,这具本就破碎的身体正在崩溃边缘。
她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两片退烧药,捏开江迟的嘴硬塞进去,又灌了他几口雨水。“咽下去。”
江迟顺从地吞咽,眼神却依旧空洞地望着岩洞顶部的裂缝。雨水漏进来,滴在他眼角,像泪。
“爆炸前,刀疤男说,你脑子里装着的东西足够让周凛死一百次。”苏念盯着他,“是什么?”
江迟缓缓转头,灰绿色眼瞳里映着洞外晦暗的天光。
“实验数据。”他声音轻得像梦呓,“所有Nc系列实验体的完整档案、神经接驳参数、失败案例分析……还有,‘医生’和周凛关于‘下一阶段’的通讯记录。他们……在我大脑皮层做了生物芯片植入,说是‘实时监测和数据备份’。”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逃出来时,芯片还在。坠海前,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芯片的物理存储区……破坏了。但‘医生’说过,核心数据有云备份,触发式加密。只有特定的神经信号序列……能解锁。”
“什么神经信号序列?”
“极度痛苦,或者濒死体验。”江迟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说,那是人类意识最‘纯粹’的状态,最能触发深层记忆和……潜能。”
苏念沉默。洞外雨势渐小,警笛声也已远去,只剩海浪永无止境的呜咽。
她拿出手机——防水壳保护得很好,屏幕亮起,信号微弱,但足够。老刀三分钟前发来消息:
「船厂爆炸惊动市局,已定性为‘违规处置化工废料导致的意外事故’。周凛的人动作很快,现场清理干净了。但我在外围捡到个东西。」
附了一张照片:烧得半焦的金属工作牌,边缘扭曲,但中央的激光刻字依稀可辨——
**鲲鹏生物科技 · 三级研究员 · 陈煜**
下面还有一串工号:Kp-017-09。
Kp。鲲鹏。Nc-17-09。
苏念将手机屏幕转向江迟。“认识吗?”
江迟盯着那张工作牌,呼吸再次急促起来。“陈煜……是‘医生’的助手之一。主要负责……活体实验的‘术前准备’和‘术后观察’。”
他忽然抓住苏念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底涌起某种濒临疯狂的光芒。
“工作牌……一般会内置门禁芯片和定位信标!就算烧坏了,只要核心电路板还在,老刀能逆向追踪到它最后绑定过的安全终端位置——那可能就是‘巢穴’的一个入口,或者至少是某个中转站!”
苏念反手扣住他颤抖的手指,声音冷静:“老刀已经在做了。但我们需要更多。除了陈煜,你还记得‘巢穴’里其他关键人物的信息吗?长相、习惯、代号,任何细节。”
江迟松开手,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去,闷闷的声音传来:
“……‘医生’总戴白手套,左手小指有道旧伤疤,缝合得很粗糙。他喜欢用银质手术器械,用完会用酒精棉仔细擦拭三遍。”
“……有个女研究员,代号‘夜莺’,负责药物调配。她右耳垂缺了一小块,笑起来会不自觉地摸那里。”
“……实验室的通风系统,每隔四小时会全功率运转十分钟,噪音很大。那是唯一能掩盖其他声音的时间窗口。”
“……‘巢穴’的主控电脑,开机密码每周一换,但‘医生’有强迫症,密码总是某种海洋生物拉丁学名的变体。他办公桌抽屉里,藏着一本翻烂了的《太平洋深海鱼类图鉴》。”
细节。破碎但具体的细节,从记忆深渊中一点点打捞上来。
苏念默默记下,同时给老刀发送指令:「查鲲鹏生物科技,重点是三年前的项目和人员流动。找左手小指有疤、习惯用银质器械的男性医学研究员;右耳垂缺损的女性药剂师;以及,查所有与海洋生物拉丁学名相关的密码使用记录。」
老刀秒回:「收到。另:周凛今晚在‘海月轩’设宴,招待东南亚来的艺术品经销商。唐笑笑也会出席。」
海月轩。雾屿镇最高端的私人会所,临海而建,背靠悬崖,只有一条盘山公路进出,私密性极好。
也是周凛最喜欢展示自己“艺术品味”和“人脉资源”的地方。
苏念盯着那行字,眼底寒光渐聚。船厂爆炸,陈煜的工作牌暴露,周凛却还有心情设宴——要么是他自信尾巴扫得够干净,要么,这场宴席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
或者,两者皆是。
“我们需要去一趟海月轩。”她收起手机,看向江迟。
江迟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不再涣散。“我去不了。那里有周凛的人,有监控……我这张脸,太容易被认出来。”
“你不用进去。”苏念从背包深处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两片极薄的硅胶面具和一些化妆工具。“但我们需要知道,周凛今晚见的人是谁,谈的是什么‘生意’。”
她拿起其中一片面具,对着江迟的脸比了比,又放下。
“老刀会在外围接应。你的任务,是留在安全屋,把你能想起来的所有关于‘巢穴’的细节——结构图、安防弱点、人员排班、任何可能的安全漏洞——全部画出来。能做到吗?”
江迟看着她手中的面具,又看看自己依旧颤抖的指尖,缓缓点头。
“我能。”他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如果你在海月轩遇到‘医生’,或者任何你觉得可能是‘巢穴’核心成员的人……”江迟喉结滚动,“不要靠近,不要试图对峙,立刻离开。”
苏念挑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识我。”江迟的声音低下去,“如果他们发现你还活着,还在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抓回去。而这一次,‘医生’不会再给我逃跑的机会。他会直接销毁‘瑕疵品’,就像销毁那些失败的标本一样。”
他抬起头,灰绿色的眼瞳直直望进苏念眼底。
“我不想再被关进那个全是福尔马林味道的地方了,念姐。”
这句话说得太平静,反而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某种紧绷的东西。
苏念将面具和化妆工具收回盒子。
“我不会让你再被抓回去。”她站起身,拍掉裤脚的砂砾,“但周凛的命,我要定了。‘巢穴’的秘密,我也要挖出来。这是交易,你记得吧?”
江迟微微扯了扯嘴角。“记得。我的命是你的,我的记忆是你的刀。”
“很好。”苏念将背包甩上肩,看向洞外渐停的雨幕,“能走吗?安全屋离这里三公里,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
江迟撑着岩壁站起身,踉跄一步,被苏念扶住。他靠在她肩上,短暂地借力,然后咬牙站稳。
“能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岩洞。暴雨洗过的天空露出一角惨淡的灰白,夕阳在云层后挣扎着投下最后一点余晖,将海面染成浑浊的金红。
远处,雾屿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其中,临海悬崖上那栋灯火通明的玻璃建筑格外醒目——海月轩,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华丽水母,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
苏念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转身,扶着江迟,踏入渐浓的暮色。
三公里路,两人走得很慢。江迟的烧未退,脚步虚浮,苏念不得不半搀半扶。途中经过一片荒废的盐田,齐腰高的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快到安全屋时,江迟忽然开口:
“念姐。”
“嗯?”
“如果……如果我脑子里的芯片,某天突然被远程激活,或者‘医生’找到了强制解锁数据的方法……”他停顿,像在斟酌词句,“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变得……不像我了,如果我会伤害你……”
“你会吗?”苏念打断他,语气平淡。
江迟沉默。
苏念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暮色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听着,江迟。我捡你回来,是因为你有用。你现在还有用,所以我会护着你。如果哪天你没用了,或者变成麻烦了,我会亲手处理掉你。这是我的原则,清楚吗?”
江迟望着她,良久,轻轻点头。“清楚。”
“那就别废话。”苏念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留着力气,把该画的图都画出来。那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
安全屋是镇郊一栋不起眼的老旧渔民小屋,外墙爬满藤蔓,看起来废弃已久。苏念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锁,屋内昏暗,但干净,有简单的家具、储备的食物和药品,以及一台连接着加密网络的笔记本电脑。
老刀已经等在屋里,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见他们进来,他抬头,刀疤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伤怎么样?”
“死不了。”苏念把江迟按在椅子上,丢给他一包退烧药和一瓶水,“画图的事交给你。老刀,海月轩那边什么情况?”
老刀调出几张监控截图。“周凛下午三点就到了,带了八个保镖,全是生面孔,应该是从外地调来的好手。唐笑笑四点半到的,换了三套衣服,在露台打了四个电话,情绪似乎不太对。”
他放大其中一张截图:唐笑笑握着手机,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东南亚的经销商呢?”苏念问。
“还没到。但根据车辆预订记录,应该是两男一女,乘私人游艇从公海过来,预计七点靠岸。”老刀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份模糊的档案,“领头的是个马来西亚华裔,叫郑文豪,明面上做珠宝和古董生意,暗地里帮几个东南亚军阀洗钱。他偏爱收藏……人体标本。”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
苏念看向屏幕上郑文豪的照片——五十岁上下,微胖,笑容和蔼,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冷酷。
“周凛想卖什么给他?Nc系列的实验数据?还是……活体?”她声音沉下去。
“可能都是。”老刀关掉页面,“船厂爆炸,陈煜暴露,周凛必须尽快处理掉‘巢穴’的敏感资产。郑文豪这种买家,出价高,不问来历,是最好的清仓对象。”
苏念走到窗前,望向海月轩的方向。夜色已彻底吞没海岸线,只有那栋玻璃建筑灯火辉煌,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贪婪与罪恶。
“我八点过去。”她做出决定,“老刀,你在外围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通知。江迟留在这里,除非我回来或者老刀接应,否则不要离开屋子半步。”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老刀皱眉。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苏念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又往靴子里塞了一把匕首,“我只是去听,不是去动手。况且……”
她顿了顿,看向蜷在椅子上、已经开始对着画纸勾勒线条的江迟。
“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护。”
江迟手中的炭笔停顿了一瞬,没有抬头。
老刀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递给苏念。“微型通讯器,骨传导,贴耳后。我能听到你那边的情况,必要时可以单向通话。”
苏念接过,熟练地贴在耳后皮肤上,撩下头发盖住。
“安全屋的防御系统我已经启动了。”老刀最后交代,“除非我和苏念同时用密码解锁,否则强行破门会触发警报和气体喷射。食物和水够三天,药在左边抽屉。”
他拍了拍江迟的肩膀,没说什么,转身跟苏念一起出了门。
木门轻轻合拢,落锁。
屋内只剩下一盏台灯的光晕,和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江迟低着头,专注地画着。先是一个大致的船体轮廓,然后标出底舱位置、通风管道、主实验室、监控死角、紧急出口……记忆像一本被暴力撕碎后又勉强粘合的书,一页页摊开在眼前。
画到第三张细节图时,他忽然停顿。
左手腕的编码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针刺般的痒。
不是伤口愈合的痒,是更深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微微振动的异样感。
他缓缓抬起手腕,凑到台灯下。
那串“Nc-17-09”的编码,在暖黄光线下,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一些。不,不是似乎——边缘的刻痕,正渗出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荧光。
像某种生物标记,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
江迟的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想起了“医生”某次闲聊时说过的话:
“所有实验体都有生物标记,嵌在皮层下的微米级芯片。平时休眠,一旦接近母体信号源,或者检测到特定频率的神经波动,就会激活,发送定位信号。”
“当然,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万一走丢了……我们总能找回来。”
走丢了。
找回来。
江迟猛地攥紧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制那股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
但荧光没有熄灭。
反而,随着他心跳的加速,那淡蓝的光,似乎更亮了一分。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望向海月轩那片璀璨却危险的光晕。
苏念在那里。
而他腕间的标记,正像一颗埋藏已久的定时炸弹,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悄然亮起了倒计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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