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的手,带着精纯温和的灵力,轻轻覆在白子画左肩的伤口之上。那魔气极为顽固,如同有生命的黑色藤蔓,不断试图钻得更深,侵蚀他的仙骨与经络。诅咒之力带着阴寒的刺痛,丝丝缕缕地蔓延。
白子画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以自身浩瀚的仙力构筑起一道道坚固的防线,将魔气死死封锁在肩胛区域。骨头的灵力则如同清泉,从外部辅助,一点点净化、驱散那最为外围的邪秽黑气。
两人的灵力,一内一外,一刚一柔,竟在此刻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骨头的灵力属性虽因重生有所变化,但其本源深处,似乎仍残留着一丝与白子画同源的气息,使得她的净化事半功倍。
听竹小苑内寂静无声,只有夜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方才激战的痕迹犹在,焦黑的地面,枯萎的竹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邪气与灵力净化后的清新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骨头专注地运转着灵力,目光落在白子画苍白的侧脸上。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示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痛苦,但他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为何要挡?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
是因为愧疚?是为了弥补百年前的过错?还是因为……他口中那所谓的“种子”,关乎六界存亡,他不得不护着她?
思绪纷乱间,她指尖的灵力不自觉地微微一顿。
白子画似有所觉,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眸依旧清澈深邃,但因伤痛和灵力消耗,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漠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温和?
“莫要分心。”他低声提醒,声音因压抑痛楚而略显沙哑,“这魇魔诅咒歹毒,需一气呵成将其外围清除,否则易生反复。”
骨头回过神来,收敛心神,重新将灵力凝聚。“……我知道。”她闷声应道,继续专注于驱散魔气。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缓缓流逝。东方天际渐渐透出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在两人合力之下,白子画肩头伤口处最外层的黑气终于被彻底净化,伤口虽然依旧狰狞,皮肉翻卷,泛着不健康的青灰,但至少不再有新的魔气溢出。那核心处最顽固的诅咒之力,已被白子画以自身强横修为死死封印,暂时无碍,但想要根除,绝非易事,需要寻找特定的灵药或功法。
骨头收回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额上也见了汗。这番疗伤,对她消耗亦是不小。
白子画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肩,剑眉微蹙,显然动作间仍会牵动伤势,带来剧痛。他看向骨头,目光复杂:“多谢。”
骨头避开他的视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背影显得有些疏离:“不必。你为我受伤,我助你疗伤,两清而已。”
两清?如何能两清?
百年的纠葛,穿心的一剑,深夜的质问,舍身的相护……这重重叠叠的恩怨情仇,早已如同一团乱麻,将两人的命运紧紧捆绑,岂是一句“两清”便能割断的?
白子画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反驳。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她能留下为他疗伤,已是破冰之始。
“那魔物所言‘种子’,究竟是何物?”骨头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不再回避这个话题,“我要知道全部。你之前说的,恐怕并非全部真相吧?”
白子画与她对视,知道隐瞒已无意义,反而会加深隔阂。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洪荒之力,乃天地初开时最本源、最混沌的力量,可创世,亦可灭世。上古时,曾有强大存在试图掌控它,引发浩劫,最终被封印。而‘种子’,据古老典籍记载,是开启那被封印的洪荒之力核心的……一把钥匙,或者说,一个引子。”
钥匙?引子?骨头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你前世……机缘特殊,阴差阳错,其神魂本质,与那‘种子’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甚至可以说,她的魂魄,在一定程度上温养并隐藏了‘种子’的气息。”白子画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痛惜,“这也是为何,魇魔一族会认定她,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她。”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个祸害?是个被觊觎的目标?”骨头的声音有些发冷。
“不!”白子画断然否定,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你就是你,花千骨,或者说骨头。‘种子’是外物,是强加于你的命运!你从未是祸害,你是……受害者。”
他看着她,眼神恳切而真挚:“我当年未能护你周全,是我的失职。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你。”
他的承诺,重若千钧。
骨头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她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已经完全亮起的天空,晨曦透过竹林,洒下斑驳的光点。
“百年前,你挥剑之时,可知我能重生?”她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若他早知道她能重生,那一剑的性质,或许又有所不同。
白子画摇了摇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沉痛:“不知。当时……我只知那是唯一能暂时保住你性命、隔绝‘种子’感应的方法。代价是你的肉身消亡,神魂重创,能否有一线生机,全凭天意。我以自身半身修为和神魂为契,向天地祈愿,换你一缕残魂不灭,投入轮回。但能否成功,何时成功,我……毫无把握。”
百年孤寂,百年寻觅,百年悔恨。他是在毫无希望中,固执地等待着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奇迹。
骨头沉默了。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真实。那种绝望中的坚守,比任何已知结果的牺牲,更显得沉重和……悲壮。
院内一时寂静,只有鸟雀苏醒的鸣叫。
良久,骨头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白子画的心上:
“白子画,最后一个问题。”
她转过身,目光清澈而直接,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尽所有隐藏的真相。
“从我们重逢至今,关于我的过去,关于‘种子’,关于你的目的……”
“你可曾,有意识地,骗过我?”
“我要听真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白子画迎着她澄澈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身形似乎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袖中的手,微微蜷缩。
骗?
如何定义“骗”?
是隐瞒算骗?是选择性地告知算骗?是为了保护而说的善意谎言算骗?
他想起重生初见她时,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小心翼翼;想起她陌生而疏离的眼神带来的刺痛;想起自己步步为营,不敢急切,不敢表露,生怕将她吓走的忐忑。
他隐瞒了“种子”的完整真相,是怕她过早承受压力,怕她恐惧,怕她再次逃离。
他未曾详细解释当年挥剑的所有复杂因果,是怕自己的苦衷在她承受的痛苦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怕她更加怨恨。
他甚至……在某些细微处,刻意引导过她的认知,让她对过去的关系产生模糊的、不那么剑拔弩张的印象。
这些,算骗吗?
在他坚守的准则里,是的。至少,是未曾全然坦诚。
面对她如此直接、如此郑重的质问,他无法再用任何含糊其辞或“为你好”的理由来搪塞。
白子画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深处,是挣扎过后的坦然,以及一种即将面对审判的平静。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有。”
一个字,重若泰山,砸在寂静的晨光里。
骨头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关于‘种子’的某些关键,关于洪荒之力的真正危险,我有所隐瞒。”他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并非存心欺瞒,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愿你过早卷入这漩涡,承担这莫须有的重压。”
“关于百年前的一些细节,我选择了避重就轻。因我深知,任何解释,在那一剑面前都显得无力。我……怯于直面你可能的恨意。”
他顿了顿,迎着她看不出情绪的目光,继续道:“重逢以来,我所有言行,目的始终只有一个:护你周全,弥补亏欠,以及……”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百年的话:
“……重新赢回你。”
“但在此过程中,我确有未曾全然坦诚之处。此乃我之私心,亦是过错。”
“骨头,”他唤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诚恳,“我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也曾做过无可挽回的错事。但在对你的心意上,我从未想过欺骗。”
“你若因此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甘愿承受。”
他说完了。将所有隐秘的、不够光明的心思,都摊开在了这黎明的光线下,交由她审判。
院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骨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清冷孤傲、曾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上仙,此刻却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肩上的伤依旧刺目,他的脸色因失血和灵力消耗而苍白,但他的眼神,却坦诚得让她心惊。
骗了,却又没完全骗。
有隐瞒,有私心,但核心的心意,似乎……是真的?
这真相,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没有非黑即白的答案,只有一片混沌的灰色地带。
恨,似乎找不到一个纯粹的理由去支撑。
信,那根刺却依旧扎在心底。
她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
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内室。
在踏入房门之前,她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清冷的声音,伴随着清晨微凉的风,传入白子画的耳中。
“你的伤,需要静养。我会让糖宝送些清心净毒的灵草来。”
“至于你的答案……”
“……我需要时间。”
说完,她步入了内室,关上了房门。将那抹白色的、带着伤痛与期盼的身影,连同那个沉重的问题,一起关在了门外。
白子画独自站在院中,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肩头的伤口依旧作痛,心中却因她最后那句话,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需要时间……至少,她没有再次决绝地转身离开。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将温暖的光辉洒满整个听竹小苑,也照亮了他苍白却隐约带着一丝释然的侧脸。
第一卷《重生陌路》,就在这一句没有答案的质问和一场需要时间的等待中,缓缓落幕。
而更大的风浪,更复杂的真相,依旧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五十章 完 \/\/ 第一卷《重生陌路》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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