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峪遇袭的消息,通过林琛派出的快马,早于他的车驾数日,分别抵达了杭州与京城。
杭州巡抚衙门(如今已是总督行辕)内,胡宗宪捏着那份言辞简练、只叙事实的急报,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他刚接手东南,林琛便在离境不远遇刺,此事若传开,他这新任总督难辞其咎——无论是治安不靖,还是有人蓄意破坏东南平稳交接,都足以成为攻讦他的口实。更令他心惊的是,袭击者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毛贼,其中隐隐指向的,恐怕是更深的水。
“备轿,去按察司大牢。”胡宗宪沉吟片刻,下令道。他要亲自提审刘炳然案中尚未处置彻底的那些边缘人物,尤其是可能与外部势力勾结者。林琛遇刺,是否与东南未清的余毒有关?他必须尽快理出些头绪,掌握主动。
与此同时,京城西苑精舍,嘉靖皇帝正倚在暖阁的榻上,听司礼监掌印黄锦低声禀报。
“……林少保车驾行至嘉兴府野狐峪,遭数十蒙面匪徒伏击,匪类持有弓弩火铳,进退有据。幸得护卫拼死抵挡,又有一不明身份弩手于险处相助,林少保方得脱险,仅伤亡军士数人。林少保已具本急奏,言明经过,并称所获匪尸、凶器及生口,正押解入京候审。”
嘉靖半闭着眼,手指捻着一串冰凉的沉香木念珠,闻言缓缓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光天化日,官道之上,截杀太子少保、有功回朝的尚书……好大的胆子。黄锦,你怎么看?”
黄锦躬身,声音更低:“回皇爷,此事确骇人听闻。奴婢以为,匪徒非为财货,目标明确,手段狠辣,恐非寻常盗匪所为。林少保平倭得罪人众,东南或有余孽不甘,亦未可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时机太过巧合。林少保甫一离杭,便遭此劫。那相助的弩手,来历不明,身手不凡,亦令人费解。”黄锦斟酌着词句,“此事一出,朝中恐又生波澜。严阁老那边,怕是已有说法了。”
嘉靖哼了一声,念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严嵩怎么说?”
“严阁老尚未正式上奏,但奴婢听闻,阁老昨日与几位都察院御史叙话,言及‘东南虽定,隐忧未除,林琛骤离,地方或有不安’,又云‘新军北调,兵将或有怨望,需加安抚’……”黄锦点到即止。
这话阴毒,看似关心,实则将遇袭之事往“地方不安”、“新军怨望”上引,既暗示胡宗宪控局不力,又暗指林琛治军不严、留有后患。
嘉靖沉默片刻,淡淡道:“传旨,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即派得力干员,会同沿途地方官府,严查野狐峪刺杀案,务必查清匪徒来历、凶器来源、有无主使。林琛一行,着沿途官府加派兵丁护送,务必安全抵京。至于严嵩……告诉他,朕知道了,让他先把北调新军的粮饷、安置章程,给朕议个明白条陈上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黄锦领旨,心中明了。陛下这是要分开处理。刺杀案要查,但不让严党借此过度发挥;同时敲打严嵩,别光盯着林琛,北边的事更要紧。至于那来历不明的弩手……陛下似乎暂无意深究。
旨意传出,朝野瞩目。林琛遇刺案,瞬间成为继东南大捷后,又一牵动各方神经的焦点。
数日后,林琛的车驾在沿途官府增派的护卫下,平安抵达通州码头,由此换乘官船,经运河最后一段驶向京城。遇袭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队伍中的警戒依旧森严。
官船在寒风中破浪北行。船舱内,林琛正在听王启年汇报对那几名生擒刺客的初步审讯结果。
“部堂,那几个活口,嘴都很硬,用了些手段,也只撬开一点缝。”王启年低声道,“他们承认是受人雇佣,但坚称不知雇主具体身份,只知是‘北边来的大人物’,出手阔绰,先付了一半定金,事成后再付另一半。联络是通过一个在江南黑市颇有名声的中间人,但那人……在我们抓到活口前,已在其藏身之处‘暴毙’,线索断了。”
“凶器呢?”
“弓箭是制式军弩改的,来源复杂,难以追查。那几杆鸟铳和那杆刺杀您的精制火铳,确如之前判断,非军中流出。工匠手法有南直隶一带私坊的特征,但细查之下,某些处理方式,又带点……闽浙沿海走私番货的痕迹。火药成分也较杂,硝石来源不一。”王启年道,“综合来看,这伙人像是专门干黑活的亡命徒,被多方势力拼凑起来,用完即弃。真正的幕后主使,藏得很深。”
林琛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若真是严党或与之相关的势力动手,自然不会留下明显把柄。“那个弩手,查得如何?”
王启年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毫无头绪。那人身手极高,对野狐峪地形极为熟悉,一击即退,不留痕迹。所用连环手弩,机括精巧,射速快,精度高,绝非民间常见之物,倒有些像……像早年锦衣卫或内廷某些机构秘制装备的传闻,但样式又有所不同。奴婢已发动所有渠道暗查,尚无消息。此人似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一个神秘的救援者。林琛手指轻敲桌面。是友非敌,至少这次是。但其身份和目的,如同雾里看花。这会是一个变数,还是另一盘棋上的棋子?
“京城那边,有何反应?”林琛换了个话题。
“三法司已派人南下接案,声势不小。朝中议论纷纷,严党明里暗里将水往‘东南余孽’和‘新军不稳’上引。徐阁老那边尚无公开表态,但徐府管家前日‘偶然’向我们在京的人透露,徐相爷对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大臣之事,极为震怒,已暗中督促刑部要一查到底。”王启年顿了顿,“另外,我们留在京城的人发现,近日有几家与严府往来密切的商号,资金调动异常,似乎在……填补某些账目亏空,或准备应对查验。”
林琛眼中寒光一闪。资金异动?是支付刺杀赏金后的平账,还是因为别的?看来,这次刺杀即便不是严嵩直接指使,也必与其党羽脱不了干系。而徐阶的“震怒”与暗中推动,既是表明立场,或许也想借此案,抓住严党一些马脚。
“我们手里的活口和物证,是三法司来接案时直接移交,还是……”王启年请示。
“直接移交。”林琛果断道,“但移交前,我们要做一份最详细的勘验笔录和初步分析,尤其是对火铳、火药成分的检验,要突出其‘来源复杂’、‘有走私及私坊特征’,并点明与东南刘炳然案中查获的违禁硝石可能存在的关联。这份东西,以我的名义,同时呈送三法司和通政司。另外,给徐阁老那里,也送一份副本。”
他要将调查的焦点,隐隐导向“东南未靖之隐患”与“可能存在的内外勾结”,既回应严党泼来的脏水,也为自己后续可能在朝堂上反击做准备。
“是!”王启年领会。
官船继续北上,京城的巍峨城墙已然在望。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冷冷地照在结冰的运河和灰黑色的城墙上。权力中枢的轮廓愈发清晰,那无形的压力也仿佛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愈发沉重。
码头渐近,已可看见旌旗招展,有礼部的官员在此迎候。按照规制,林琛需在此下船,换乘车马入城,先至馆驿安顿,然后等待陛见。
船靠码头,踏板放下。林琛整理了一下衣冠,稳步踏上京城的土地。阔别数月,此处依旧繁华喧嚣,却又仿佛弥漫着一股与江南截然不同的、更为凝滞而紧张的气息。
礼部前来迎接的是一位郎中,态度恭谨却疏离,依礼寒暄后,便引林琛上车。
马车驶向城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似乎与离开时并无不同。但林琛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投来,打量着这位携大胜之功却途中遇刺、匆匆归来的太子少保。
他没有直接回府邸(工部尚书府一直空置),而是按规矩先到了朝廷安排的馆驿。刚安顿下来,拜帖和访客便接踵而至。有同年故旧,有工部下属,有好奇打探的,也有试图示好的。林琛一概以“车马劳顿,需稍事休整,改日再叙”为由,礼貌回绝,只让王启年留意其中特别之人的动向。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踏入京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野狐峪的刀光,不过是序曲。在这座帝国的中心,等待他的,将是更为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更加隐晦犀利的言语机锋,以及那高高在上的、莫测的帝王心术。
知识的权杖,已从东南的硝烟与血火中淬炼而出。现在,它将要在这座古老的棋盘上,与那些盘踞已久的对手,进行一场关乎理念、权力与未来的对弈。而第一子,或许就在即将到来的陛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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