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雪成了打谷场的常客。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分配的任务。每天,她总是最早到的一批人之一,先帮着王秀兰和其他几个干事整理材料、分发工具,将杂乱堆放的白布、麻线、袼褙归置得井井有条。她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又不多言多语,很快就赢得了干事们的好感。
在干活时,她也不再只是埋头苦干。她会细心观察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是如何纳底、绱鞋,如何炒制不易霉变又便于携带的炒面,偶尔会“虚心”请教一两句关键技巧,然后默默改进自己的方法。她纳出的鞋底,针脚细密如鱼鳞,排列整齐,力道均匀,既结实又不硌脚。她炒出的炒面,火候恰到好处,焦香干爽,赢得了负责验收的民兵连连长一句难得的夸赞:“这是哪个巧手媳妇炒的?赶上咱后勤处老炊事员的手艺了!”
这话传到柳映雪耳朵里,她只是谦逊地笑笑,并不多言,但周围妇女看她的眼神,渐渐从最初的同情和好奇,多了几分真心的佩服。
她“军属”的身份,加上这手出色的活计和勤恳踏实的态度,让她迅速在妇救会这个小小的群体里脱颖而出。王秀兰越来越倚重她,一些需要细致和责任心的工作,比如清点数目、记录工时、甚至偶尔帮忙核算一些简单的物料消耗,也开始交给她。
柳映雪来者不拒。她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前世后来勉强识得一些字),但胜在心细、记忆力好。她将王秀兰交代的每一项额外工作,都做得一丝不苟。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名目,在她眼里,却是梳理人际关系、了解物资调配、甚至窥探队伍动向的绝佳窗口。
她通过记录工时,大致摸清了村里哪些妇女是真心积极,哪些是应付差事,哪些家里确实困难需要照顾。她通过清点物资,知道了哪些材料紧缺,可能需要从邻村调拨,隐约感受到了前线哪些物资消耗大。
这些信息看似琐碎,却在她脑海中逐渐构建起一张信息网络。她知道,想要扳倒李建业,仅凭她一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她需要借助组织,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也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而妇救会,就是她撬动这一切的第一个支点。
这天下午,打谷场上气氛有些紧张。区里下来通知,要求三天内紧急赶制出一批五百双的“特号”军鞋,指定要鞋底加厚、特别耐磨的,说是要给一支即将执行长途奔袭任务的部队。
时间紧,任务重,而且“特号”鞋底费料更费工。王秀兰和几个干事急得嘴角起泡,召集了几个手艺最好的妇女商量。
“这……三天五百双,还是特号的,就算咱们不吃不睡也难啊!”一个干事发愁道。
“是啊,这袼褙都得现打,加厚的袼褙更费布和浆糊……”
“人手也不够,会做特号鞋的本来就不多……”
大家七嘴八舌,都觉得这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王秀兰眉头紧锁,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了安静坐在一旁、正飞快地绱着普通鞋面的柳映雪身上。
“映雪,”王秀兰开口,“你手艺好,脑子也活络,你看这任务……有啥法子没有?”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映雪身上。有期待,有怀疑,也有审视。
柳映雪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脸上并没有被点名的慌乱。她其实一直在听,心里也在飞速盘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展现价值、赢得信任和话语权的机会。
她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能不能完成,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秀兰姐,区里要求的是五百双特号鞋,有没有说必须是全新布料?还是只要符合耐磨、合脚的要求就行?”
王秀兰愣了一下,看向区里来的通知文件,摇摇头:“这倒没说,只强调了要加厚耐磨。”
柳映雪心里有了底,开口道:“秀兰姐,各位大姐,我倒有个笨想法,大家听听看行不行。”
她声音清晰,不疾不徐:“三天做五百双全新的特号鞋,确实难。但如果我们变通一下呢?”
“第一,布料不一定全用新的。可以发动各家各户,把家里实在不能穿、但布料还结实的旧衣服、旧被面捐出来,拆洗干净,专门用来打加厚的袼褙。这样既能省下新布,那些旧物也算派上了用场。”
“第二,人手不够,可以分分工。不一定人人都要做整双鞋。可以选出几个手艺最好的,专门负责裁剪鞋样和绱鞋面这最关键的活儿。其他人,可以分成几组,有的专门负责拆洗旧布,有的专门负责打袼褙,有的专门负责纳鞋底。纳鞋底这活儿相对简单,只要把要求统一了,很多姐妹都能上手,这样速度就快了。”
“第三,咱们可以跟村里商量,这几天能不能把打谷场旁边那间闲置的仓库借给咱们用,大家集中在一起干活,材料工具都放在一处,省得来回搬动浪费时间,也方便统一管理和互相帮忙。”
她一条条说来,条理清晰,考虑周详,既解决了材料短缺的问题,又通过分工协作提高了效率,还考虑了场地和管理的细节。
在场的妇女们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啊,怎么没想到分工干活!这样确实快!集中在一起也省事!
王秀兰更是拍了一下大腿,脸上愁容尽扫:“哎呀!映雪!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法子太好了!就这么办!”
她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指派干事们分头去动员收集旧布、去村里借仓库、重新划分小组。
柳映雪则被委以重任,负责带领几个手艺好的妇女,统一裁剪鞋样,并负责最后绱鞋面的质量把关。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柳映雪仿佛将自己的生活完全融入到了打谷场之中。她每天清晨便来到这里,一直待到夜幕降临,甚至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在这三天里,柳映雪肩负着两项重要的任务。首先,她需要亲自完成最为精细的裁剪和绱面工作。这不仅需要她具备精湛的技艺,更需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每一刀的切割都必须精准无误,每一针的缝合都要恰到好处,稍有差池,便会影响到整个作品的质量。
然而,柳映雪的工作并不仅仅局限于此。她还需要不断地在各个小组之间巡视,检查袼褙的厚度以及纳底的针脚是否符合要求。这是一项琐碎而又重要的工作,因为只有每个细节都做到位,才能保证最终的成品质量上乘。
在巡视的过程中,柳映雪始终保持着冷静和耐心。她说话不急不躁,却又能准确地指出问题所在,并给予恰当的指导。当遇到有妇女做得不合格时,她并不会发脾气,而是会亲自示范,一步一步地教对方如何正确操作,直到对方完全掌握为止。
柳映雪的这种工作态度和方法,不仅让她自己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提高,也让整个打谷场的氛围变得和谐而有序。在她的带领下,大家都更加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努力做到最好。
她的组织能力和沉稳耐心,在这三天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连最初对她有些不服气的个别老手,看到她那比自己还精湛的手艺和公正无私的态度,也渐渐心服口服。
三天后,五百双加厚耐磨的“特号”军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仓库里,按时交付。区里下来验收的干部仔细检查后,满意地连连点头,特意表扬了柳映雪村的妇救会“有办法、有效率、有担当”。
任务圆满完成,整个妇救会都松了一口气,洋溢着喜悦的气氛。王秀兰拉着柳映雪的手,激动地说:“映雪,这次多亏了你了!你可是立了大功了!以后妇救会的事,你得多帮我担着点!”
周围的女人们也纷纷围上来,真心实意地夸赞她。
“映雪妹子,你真行!”
“以后咱们就跟着你干了!”
柳映雪被众人簇拥着,脸上带着适度的疲惫和谦逊的笑容,连声说:“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也就是出了个主意。” 但她心里清楚,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经此一事,她不再仅仅是那个“手艺好的军属柳映雪”,而是真正在妇救会里有了威望、有了话语权的“积极分子”,甚至隐隐成了王秀兰的左膀右臂。
这意味着,她能接触到的信息和资源将更多,能调动的人脉也将更广。她可以更“合理”地打听前线部队的番号、动向,甚至可以借着妇救会工作的名义,接触到更上层的人员,比如区里、甚至县里的干部。
更重要的是,“积极分子”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层保护色。一个积极支前、深受妇救会重视的军属,若是将来李建业负心的事情暴露,舆论会天然地倒向她这一边,李建业和其父母将承受更大的道德压力和组织的审查。
她站在打谷场上,看着夕阳下散去的人群,感受着身上那因为连续劳作而产生的真切疲惫,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机遇,需要自己去寻觅,去创造。
她已经在牢笼上,成功地凿开了第一道缝隙。接下来,她要顺着这道缝隙,看清外面的世界,积蓄足够的力量,然后将这个囚禁了她前世的牢笼,彻底砸碎!
回李家的路上,她的脚步依旧沉稳,但脊背,却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她知道,属于她柳映雪的战场,已经悄然开辟,并且,首战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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