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站在破庙院子里,天刚亮。
晨光落在青石上,照出那六个字:“想学真功夫,明早来寻”。
他整夜没睡,靠着墙坐了一宿。腿发麻,站起来时差点摔倒。
他扶住断墙,稳住身子,走到青石前三步处站定。
左手握着铜锁,贴在胸口。
右手按在后腰的断刀上。
他知道陈默尘不一定来。
但他不能走。
风吹进来,带着山里的湿气。
他盯着庙门口的方向,眼睛没眨。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
不是急促的,也不是缓慢的,就是普通的走路声。
陈默尘从外面走进来,还是那身青布衫,右袖空荡荡地垂着。
他手里拎着铁刀,没有鞘。
他在院中停下,看了杜守拙一眼。
没说话,也没问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只是抽出铁刀,抬手,起势。
第一式:斩风。
刀光一闪,旁边的枯草被齐根切断。
第二式:裂石。
刀锋劈下,地上一块石头应声而开,和昨天夜里一样。
第三式:断流。
第四式:截云。
第五式:破雾。
每一刀都干脆利落,没有多余动作。
杜守拙看得清楚,这刀法不花哨,也不快到看不清。
但每一下都落在最该落的地方。
像是砍树的人知道哪里下斧最省力,又像是挑水的人知道怎么走才不洒。
第十二式:归肩。
刀收回肩膀位置,陈默尘停住。
他站着不动,呼吸平稳。
然后他忽然晃了一下,脚步微乱,咽喉处露出空档。
这个破绽很小,只有一瞬。
但对一个练刀的人来说,足够了。
杜守拙动了。
他拔出断刀,直刺过去。
刀尖离陈默尘的脖子只剩一寸时,老者侧身避开。
刀走空。
杜守拙收不住力,往前冲了半步才停下。
陈默尘看着他,眼神冷了下来。
“你刚才那一刀,是冲着杀来的。”
杜守拙喘着气,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也知道,如果那是刘撼山,他绝不会犹豫。
“若你面对的是刘撼山,这一刀足以丧命。”陈默尘说,“但现在是你该死。”
杜守拙抬头看他。
“你连我故意露的破绽都分不出,就敢动手?”
“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你以为刀是用来乱砍的?谁挡路就杀谁?”
杜守拙的手还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憋着一股劲。
陈默尘把铁刀插进地面,双手抱胸。
“我可以教你断锋刀法。”
“但有一个条件。”
杜守拙盯着他。
“遇到无辜者,必须留他三息活命。”
“三息之后,生死由你。”
“但你得让他有机会跑,有机会求饶,有机会后悔。”
杜守拙愣住。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走。”陈默尘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杜守拙喊了一声。
老者停下,没回头。
杜守拙声音哑了:“如果……将来我遇上刘撼山,他也放过一个孩子呢?那三息,我也留?”
陈默尘终于转过身。
“刀是底线,不是借口。”
“你若连分辨善恶的心都没了,拿什么替你姐讨公道?”
杜守拙怔住。
他想起昨夜墙上那些刻痕。
不是随便划的,是一遍一遍练出来的。
他也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刀法不在纸上,在人心里。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可他还做不到。
他低头看自己的左手腕。
那里有个“守”字刺青,颜色已经有些淡了。
小时候姐姐给他绣的,用的是家里最后一根黑线。
那时候她笑着说:“守拙,守住本分,别逞强。”
可后来她被人拖上马车,一句话都没能说完。
杜守拙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神变了点。
他松开刀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掌心全是汗,刀柄也湿了。
“我……再想想。”他说。
陈默尘没逼他。
他走到屋檐下,盘腿坐下,把铁刀横放在膝上。
一只手捻着佛珠,另一只手搭在刀柄附近。
杜守拙没走。
他站在原地,看着青石上的刀痕。
太阳升起来,光照在他脸上。
左边额角的疤有点发热。
他慢慢蹲下,伸手摸那道裂缝。
石头很凉,边缘很整齐。
他试着用自己的断刀在旁边划了一下,只留下一道白印。
他放下刀。
站起来的时候,左臂旧伤突然疼了一下。
不是剧痛,是那种闷着的、持续不断的酸胀。
他解开布条看了看,伤口周围发红,但没流血。
重新缠好布条时,他听见陈默尘开口了。
“你昨晚看到我练刀的地方了吧?”
杜守拙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杀人练刀的。”
“我是为了不让别人白白送命。”
杜守拙没接话。
“你要是只想报仇,大可以去偷去抢,找些邪门歪道。”
“但我这刀,教不了那种人。”
杜守拙低头看自己脚边的影子。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墙的暗处。
他忽然问:“您……当年也遇过这种事吗?”
陈默尘没回答。
他只是轻轻拍了下膝上的刀。
一声轻响。
杜守拙不再多问。
他走回庙屋角落,坐在干草堆上。
掏出铜锁,放在手心。
这块铜锁原本是一对,另一半在姐姐身上。
十年了,没人知道她在哪。
他只知道刘撼山活着一天,她就不可能自由。
可如果他学会这刀法,是不是就能找到她?
是不是就能把她带回来?
但他也明白,陈默尘说得对。
如果他变成另一个刘撼山,哪怕救出姐姐,她也不会认他。
风从破墙吹进来,掀了下他的衣角。
他把铜锁攥紧,塞回怀里。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青石前。
对着陈默尘的背影说:
“我想通了。”
老者没动。
“如果遇到无辜的人,我留他三息。”
“但刘撼山不一样。”
陈默尘这才缓缓回头。
“我知道。”
“所以你现在可以留下来。”
杜守拙没跪,也没行礼。
他就站在那儿,点点头。
陈默尘重新闭眼,继续捻佛珠。
杜守拙转身走向庙屋深处。
他在墙角发现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应该是以前香客带来的供石。
他搬出来,放在院子中央。
然后他抽出断刀,对着石头比划了一个起手式。
动作很生硬,不像样。
他停下来,回想刚才陈默尘的那一套刀法。
从第一式开始,在脑子里过一遍。
再试一次。
这次稍微顺了一点。
远处有鸟叫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
第三遍的时候,手腕发力的位置对了些。
刀风扫过地面,带起一点碎土。
他没觉得累。
反而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了一下。
太阳已经照满整个院子。
陈默尘依旧坐在屋檐下,像尊石像。
杜守拙停下动作,走到青石旁。
看着那行字——“想学真功夫,明早来寻”。
字迹还在。
可问题不一样了。
不再是能不能学。
而是为什么要学。
他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刻痕。
指尖传来粗糙的感觉。
然后他转身,面向陈默尘的背影。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老者忽然抬起一只手。
杜守拙闭上嘴。
陈默尘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
“刀不是用来泄恨的。”
杜守拙站着不动。
阳光落在他脸上,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
他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又把手放回刀柄上。
这一次,握得没那么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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